“难道……也是他?”
“不是他,还能有谁?”董璇儿语气笃定。
“若非他洞察入微,发现那指甲缝中的菌汁、伪造的密室机关,父亲只怕至今还在为此案烦恼。此事之后,父亲对他更是刮目相看,曾对女儿言道,此子心细如发,胆大果决,绝非池中之物。女儿此次回长安,父亲亦曾暗示,若此子能在太学有所成就,前途未可限量。”
她刻意将董迈的态度添油加醋,说得更为明确,以安母心。
她顿了顿,观察着母亲的神色,见其怒意渐消,惊疑不定,便抛出了最重要的筹码:
“况且,母亲方才可见他腰间所悬银鱼袋?那是天王陛下亲赐,非立有功勋或才具特别出众的太学生不能得。今春天王临太学,他在华夷之辨中力挫那南人周虓,深得陛下赏识;后又于籍田农事中表现卓着,方得此殊荣。今日上林苑天王寿辰,他即席赋诗,忧怀天下,再获陛下当众褒奖,这等人物,岂是寻常寒门子弟可比?”
这一连串的信息,如同重锤,敲在秦氏心上。
猎虎、破案,显示其胆识与智谋,且是与自己丈夫董迈直接相关的政绩;“羽林郎”身份和天王赏识,代表其仕途潜力;
这些,远非一个普通寒门学子所能企及,甚至许多高门子弟也未必能有如此际遇。
秦氏沉默了,脸上的愤怒被一种复杂的权衡所取代。
她仔细打量着女儿,见女儿提起那王曜时,眼中闪烁的光彩是她从未见过的,那是一种混合着崇拜、倾慕与志在必得的锐利光芒。
她深知自己这个女儿,心高气傲,寻常男子根本入不了她的眼,如今对这王曜如此上心,甚至不惜做出此等惊世骇俗之举,想必此人确有非凡之处,而且丈夫董迈似乎也……并非全然反对?
“即便如此……”
秦氏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残余的不甘和忧虑。
“他家世终究……怕是配不上你。你父亲虽赏识他,却也未必肯轻易将你许配给一个毫无根基的太学生……你这般自作主张,将他带回府中,若传出去,终究于你名节有损,于你父亲官声亦有碍……”
“母亲!”
董璇儿打断她,语气带着一丝不耐与决绝。
“事在人为!父亲既知其才,女儿便有机会。若他日后飞黄腾达,谁还会计较今日门第?父亲那边,女儿自有说法,至于名节官声……”
她嘴角勾起一抹略带讥诮的弧度。
“若拘泥于此,女儿只怕早已嫁作他人妇,碌碌一生了。此人前程远大,女儿既已认定,便绝不会放手,今日之事,母亲只当不知,府中下人,女儿自会严加敲打,绝不令消息外泄便是,待他醒后,女儿亦会妥善处置,绝不令父亲为难。”
她语气中的决绝与算计,让秦氏一时无言。
她知道,女儿主意已定,自己再劝也是无用,反而可能将其推得更远。
她长长叹了口气,疲惫地挥了挥手:
“罢了,罢了,我老了,管不了你了。只盼你眼光无差,莫要……莫要所托非人,也莫要连累了你父亲的前程就好。”
说着,又是担忧地望了那紧闭的客房房门一眼,摇摇头,由丫鬟搀扶着,步履蹒跚地回正房去了。
廊下终于恢复了寂静。秋夜的凉风穿过庭院,带来草木凋零的气息。
董璇儿独立片刻,望着母亲离去的背影,心中并无多少胜利的喜悦,反而涌起一股淡淡的疲惫与孤寂。
她转身,轻轻推开客房的房门,走了进去。
床榻上,王曜似乎睡得安稳了些,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董璇儿走到床边,静静凝视着他。
经过一番梳洗更换,他此刻穿着干净的细棉中衣,面容恬静,褪去了酒后的狼狈,恢复了那份清俊的书卷气,只是脸颊仍带着未褪尽的酡红。
她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
方才与母亲在外间的争执,声音虽刻意压低,但在寂静的夜里,难免有只言片语飘入房中。
王曜于半昏半醒之间,意识浮沉,仿佛置身于一片迷雾之中。
耳边隐约传来女子争执之声,时高时低,听不真切,但那“王曜”、“太学生”、“羽林郎”、“猎虎”、“破案”、“你父亲知晓”等字眼,却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混沌的脑海中漾开一圈圈模糊的涟漪。
他似乎听到一个清脆的女声在极力陈述着什么,语气急切而坚定,另一个略显苍老的女声则充满了忧虑与反对。
那清脆的女声一次次地提起他的名字,为他辩白,言语中似乎……充满了维护之意?
甚至不惜与至亲争执?还提及了华阴县令董迈亦知晓并认可他?
他想不到,自己在这个看似精明世故、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的华阴令千金心中,竟有如此重要的位置?
重要到让她不惜忤逆母亲,也要将他带回府中照料?重要到让她如此急切地向人证明他的价值?连董县令似乎也……?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混杂着酒后的虚弱与感知的模糊,缓缓在他心中弥漫开来。
之前对董璇儿的种种戒备、疏离,想起在桃峪村她的纠缠不休,在太学门外的巧言令色,在上林苑宴席间的推波助澜……
那些曾让他反感的心机与手段,此刻却仿佛被镀上了一层别样的色彩——那是属于她董璇儿的、带着执拗与不计后果的……关切?或许,还有其父董迈的某种默许?
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外间的争执声渐渐低了下去,终至不闻。
沉重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再次将他淹没,那一点点刚刚升起的、对董璇儿及其家庭态度的微妙改观,还未来得及清晰成形,便已涣散。
他只觉得周身温暖,被褥柔软,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在一片安谧的黑暗笼罩下来之前,最后萦绕在他感官里的,似乎是那若有若无的、甜腻的暖香,以及一种奇异的、被人珍视甚至被长辈隐约认可的错觉。
不知又过了多久,窗外月色西移,万籁俱寂。王曜的呼吸彻底沉缓下来,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之中。
而客房之外,董府宅院,也终于完全沉浸在了长安城秋夜的静谧里,唯有秋风掠过屋檐,发出细微的呜咽,仿佛在诉说着这深夜宅邸中不为人知的波澜与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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