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钰宝洗得干干净净，穿着一身柔软的中原式样棉袄，正蜷在沈梦雨怀里，小脑袋靠在她肩头，眼皮已经开始打架，却还强撑着，奶声奶气地呢喃：“阿娘……再讲一个故事……”
沈梦雨靠坐在铺着柔软皮褥的榻边，一只手轻轻拍着钰宝的背，声音温柔得像三月江南的春风：“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
她的声音有一种奇特的韵律和安抚力量。钰宝听着听着，长长的睫毛终于完全覆下，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小手还无意识地抓着沈梦雨的一缕头发。
沈梦雨停下吟诵，低头看着怀中安然入睡的孩子。小家伙的脸蛋红扑扑的，睡着时还会无意识地咂咂嘴，仿佛梦里还在吃她下午做的蜂蜜奶糕。这孩子原本有些瘦弱，经过她这月余的精心调养，脸颊肉眼可见地丰润起来，连肤色都白嫩了不少。
一种混杂着怜爱、酸楚和沉重责任感的情绪，在她胸中缓缓流淌。
钰宝对她，已经不仅仅是依恋，而是一种近乎雏鸟认亲般的全盘信赖。他会在她教授简单的汉字时，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努力模仿她的口型；会在她偶尔望着南方出神时，用小手笨拙地摸摸她的脸，含糊地说“阿娘不哭”；会在卫慕烈或其他生人靠近时，下意识地往她身后躲，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角。
这份毫无保留的依赖，像最柔软的丝线，却也是最坚韧的锁链，将她牢牢地拴在了这里，拴在了这个孩子的身边。
她轻轻将钰宝放平，为他掖好被角，指尖拂过孩子细软的额发。这孩子身上流着叶沫儿的血，是她同母异父妹妹留下的唯一骨血。可抛开这层她自己编织的身份，他对她而言，又是什么呢？一个无辜的、因政治和战争而失去母亲的孩子，一个在她身处险境时给予她最纯粹温暖的小小慰藉。
“钰宝……”她无声地叹息。带他走，是她的任务，也是为了保护他不被将来的战火波及。
帐帘被轻轻掀起一道缝隙，侍女阿朵端着安神茶进来，看到钰宝已经睡着，便放轻了脚步。她将茶盏放在沈梦雨手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外面。
沈梦雨会意，走到帐边，透过缝隙，能看到远处卫慕烈亲卫的身影。守卫比前几日似乎又严密了些，但并未限制她在钰宝营帐周围的活动。这是一种无声的警告，也是一种变相的“保护”。
她知道，自己像一只被精心饲养在琉璃罩中的金丝雀，美丽，被“珍视”，却没有真正的自由。卫慕烈在等她下一步动作，或者说，在等曹元澈的动作。
她走回榻边，端起那杯微温的安神茶，却没有喝。茶水的倒影里，映出她清减却依然坚毅的面容。这些日子，她并非毫无收获。通过照顾钰宝，通过有限的观察和与阿朵的暗中交流，她对王庭内部的人员往来、守卫换班、乃至一些不起眼的通道，都有了更细致的了解。这些情报，都通过极其隐秘的方式，一点点传递了出去。
只是，元澈那边……为何迟迟没有大的动作？高语然暴露引发的内乱，是否比想象中更严重？还有江都……萧景琰他，是否一切安好？是否……也在为她担忧？
想到萧景琰，她心中便是一阵揪紧。离家前夜，他紧握着她的手，那双总是沉稳冷静的眼眸里，是她从未见过的深刻担忧与不舍。他说：“梦雨，北疆之事，朕信你。但记住，无论成败，你必须活着回来。朕可以不要北疆十州，但不能没有你。”
肩上的旧伤在阴冷的夜晚隐隐作痛。她放下茶盏，走到窗边，望向南方漆黑的夜空。那里有她牵挂的国，牵挂的人，也有正在为她、为这个国家浴血奋战的将士。
“快了……”她低声对自己说，仿佛在汲取力量，“再给我一点时间。”
转身回到榻边，她看着钰宝恬静的睡颜，眼神重新变得柔软而坚定。无论如何，这个孩子，她一定要安全带出去。这不仅是承诺，或许，也是她在这场冰冷棋局中，为自己保留的最后一点温存与人性。
夜色更深，营帐内的灯火久久未熄。沈梦雨就靠在钰宝身边，合衣而卧，一手轻轻搭在孩子身上，保持着警醒。在这危机四伏的敌营深宫里，这一大一小相互依偎的身影，成了彼此在黑夜里，为数不多的温暖与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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