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马伊娜已步入中老年,可她还在没日没夜地研究能阻止人体细胞衰老的药物。这几十年来,长生疫苗的研究虽说没成功,倒也有了些进展。
她常吃自己配的药,这药对抗衰老真挺管用——眼看快五十的人了,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好好打扮一下,说二十多也有人信。
她研究的好多药,都是当年刘昌友教授留下的思路,也正因如此,她心里总念着他,连他当年离开的样子,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天送走刘昌友,马伊娜回到实验室。指尖刚碰到培养皿,桌上的电话就“铃铃铃”炸响了,大清早的,这声音跟根生锈的钢针似的,划破了实验室的安静。
才六点半,离心机刚启动,嗡嗡声还没稳住,阳光斜斜地照进试剂架,把玻璃罐里的何首乌切片映得像半透明的琥珀。
马伊娜赶紧接起电话,是妈妈打来的。
“伊娜!快开电视!”妈妈的声音在听筒里发颤,跟泡过水的纸似的软塌塌,“MH376……新闻里正在报……”
“妈,我正测黄芪苷浓度呢。”马伊娜握着移液枪的手顿了一下,针尖上的蓝色试剂悬着没掉。
刘昌友上飞机前特意发信息叮嘱过:“黄芪提取液的 pH值得控制在 7.2,多 0.1都不行。”
“就是刘教授坐的那班飞机啊!”妈妈的哭声突然变了调,“吉隆坡飞北京的!”
移液枪“当啷”一声砸在操作台上,试剂溅在白大褂上,晕出一朵怪怪的蓝花。马伊娜往隔壁休息室跑,拖鞋在瓷砖上打滑,一路上撞翻了好几个烧杯,摔在地上“噼里啪啦”响。
电视屏幕上正放着飞机爬升的画面,底下滚动的乘客名单里,“刘昌友”三个字被红框框得死死的。
主播的声音跟裹了冰碴子似的:“目前已经失去联系超过两小时……”
马伊娜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上周在实验室,刘昌友教她认黄山野首乌时说:“好药材断面得有菊花心。”
可现在,她的心脏就像被掰碎的药材,一层一层全是疼。玻璃反光里,她的脸白得像在玻片,只有左颧骨那颗小痣,红得跟滴没干的血似的。
“不可能……”她伸手去按遥控器,想换个台,手指头却在按钮上乱戳。
屏幕突然切到机场的画面,她一眼就认出了他穿的米色风衣,行李箱上挂着她求的平安符——红绳缠着檀木珠,上面的“仁心”二字,是她在茨厂街刻了半个月才刻好的。
周围的一切都在转,头顶的荧光灯变成了模糊的光圈。
她听见自己发出小猫似的呜咽,眼泪哗哗地流,哭成了泪人,接着就重重摔在地上,额头撞在电视柜角上。
倒下的时候,窗外的凤凰花正好落在窗台上,像一封没写完的信。
再睁开眼时,满鼻子都是消毒水味,刺得人直流泪。白色的天花板上,输液管像条苍白的蛇。
妈妈趴在床边,鬓角的白头发上还沾着泪痕:“你昏迷了一天,你爸已经调了三艘军舰去搜救了……”
马伊娜眼珠转了转,看见床头柜上的竹针盒——那是他送的,里面插着三十根竹制银针,每根针尾都刻着小小的“仁”字。
她哆嗦着伸出手,指尖刚碰到针盒,眼泪就涌了出来,砸在针盒上,顺着木头纹路渗进去,像是要把那些字泡软。
“他说过……”她的嗓子干得像砂纸,“说要带我去黄山采何首乌……”
第三天傍晚,爸爸坐在病床边,军绿色的文件夹把床单压得陷下去一块。
他平时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乱糟糟的,金丝眼镜后面的眼睛布满了红血丝:“中国派了卫星,澳大利亚也派了船……”
“找到了吗?”她猛地坐起来,输液管被扯得紧紧的,手背上的针头硌得生疼,“他行李箱里有我的实验记录!红笔改到第十七页了……”
爸爸转过头,喉结动了动:“海太大了,伊娜……”
“你是总理啊!”她突然尖叫起来,声音跟被撕破的纸似的,“让他们再找找!”
爸爸握住她的手腕,她这才发现自己在发抖,手指头关节都白了。“我已经动用所有力量了。”他的声音又低又累,“再等等消息,行吗?”
她把手缩回来,钻进被子里。竹针盒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个缺了角的句号。夜里她总做同一个梦:刘昌友站在槟城的草药市场,阳光落在他的白衬衫上,他转过头笑:“记住,好药材得看灵气。”
出院后,马伊娜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刘昌友批注过的《本草纲目》摊在桌上,“何首乌”三个字被眼泪泡得发胀。
妈妈送来的燕窝粥在托盘里结了层硬皮,她一口也没碰。
镜子里的人一天天瘦下去,下巴尖得像能戳破白大褂,只有那双眼睛,亮得吓人,跟淬了毒的银针似的。
第七天夜里,她摸到枕头底下的竹针盒。月光透过窗户照在银针上,泛着冷冷的光。她捏起最细的那根,突然想起他说过:“当医生的,得先照顾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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