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如丝，黏腻地笼罩着阳朔。这雨压下了尘土，却也掩盖了许多声音，浸润了刀锋，让杀意变得悄无声息。
距离阳朔城三十里，一处废弃的炭窑里，几点微弱的呼吸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七个人，七把不同的兵刃，还有两张用油布小心包裹的军弩。炭灰混合着潮气，附着在他们深灰色的夜行衣上，完美隐匿。他们便是老察事麾下最锋利的毒牙之一——“灰雀”。
为首者是个面容平凡、丢入人海便再难寻见的中年男子，代号“鹞七”。他正用一根树枝，在铺了薄灰的地面上划出简单的线条，代表阳朔城墙、主要街道、以及那个位于城西丘陵地带的、守卫明显异于他处的“特别别院”。
“目标一，钦天监余孽，宇文墨。特征：年约五旬，清瘦，可能蓄须，精通星象算学。此为必杀之首，须确认其死亡，最好能毁去其随身书册文稿。”鹞七的声音干涩低哑，毫无起伏，“目标二，身份待验证之‘贵人’，疑与当年天牢旧案有关。特征不明，应在目标一附近。若遇，可视情况清除或俘获。此二人，大概率藏身于西郊别院。”
他顿了顿，树枝点向城墙内几个区域：“惊雷府匠造司、城南济民医营、以及几处粮仓。我等此行另一要务，乃制造混乱，最大程度毁伤其要害。尤其是匠造司，据传有新式火器产出，能毁则毁，能烧则烧。医营人流混杂，易于投毒制造恐慌。具体行事，各队依现场情形自决，但务必记住——”
他的目光扫过其余六张毫无表情的脸：“一切行动，以诛杀宇文墨为最优先。若事不可为，便以最大混乱，掩护此项绝杀。我等便是尽数折在此处，能换宇文墨一死，便是大功。”
炭窑内一片死寂，只有雨打残窑的滴答声。没有疑问，没有慷慨激昂，只有七双冰冷、专注，将自身完全视为工具的眼睛。
“最后，都记清楚‘暗河’的位置。无论得手与否，一日后，至‘暗河’汇合，撤离。散。”
七道灰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出炭窑，分成三股，迅速消失在迷蒙的雨幕与山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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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阳朔城，惊雷府地下一处隐秘所在。
这里没有窗户，墙壁上覆盖着厚厚的毛毡用以吸音，数盏气死风灯提供着稳定的光源。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墨汁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气息。此处名为“察听房”，正是顾寒声统辖下情报网络的核心，此刻，它正像一只逐渐收紧触手的暗夜章鱼。
顾寒声的眼圈微黑，但目光锐利如常。他面前的长条木桌上，摊开着数份刚刚译出或标注过的情报，旁边还有一张阳朔城的精细草图。
“江南三号线确认，‘灰雀’小队于七日前失去踪迹，最后出现地点在郴州以南的樟木镇，方向确系岭南。人数七至九人，首领疑为‘鹞’字辈高手。”一名年轻干练的文书低声汇报。
“梧州码头，五日前有一支六人商队上岸，自称贩运漆器，但其货物重量与体积不符，且其中两人虎口茧厚，疑似长期持握利器。入城后分散，去向正在追查。”另一人补充。
“西郊三处暗哨，昨日均回报称，附近山林有非猎户、非樵夫的异常痕迹，似有人长时间潜伏窥探，但未能锁定具体方位。”
一条条信息汇聚，虽无铁证，却织成了一张越来越清晰的危机之网。
顾寒声的手指在阳朔草图上的西郊别院位置点了点，又划过匠造司、医营。“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宇文先生，可能还有那位‘贵人’。制造混乱，是为了分散我们的力量，掩护刺杀。”他看向肃立在一旁、气息沉凝如山的苏烬，“苏将军，别院防御，可能需做最坏打算。”
苏烬点头，脸上疤痕在灯下显得愈发冷硬：“我已将守卫增至三层，外层游动暗哨，中层固定岗楼配强弩，内层皆为跟随我多年的死士。饮食用水皆由专人从城内制备送入。只是……”他眉头微皱，“若对方不计代价强攻，或使用火攻、毒烟等非常手段，恐有疏漏。且长久封闭，内里之人，心绪恐生变化。”
“主公已有明断。”顾寒声取出一封火漆密信递给苏烬，“增调一队‘清影’好手，由你指挥，专司别院暗处防卫与反刺。主公手令：必要时，可放弃别院建筑，但务必保证‘人’的安全转移至预设秘窟。若事急，……可动用‘惊雷’。”
苏烬接过手令，看到末尾隐约的“惊雷”二字暗记，瞳孔微微一缩。那是只有最危急时刻才能动用的、由匠造司秘密研制并严格管制的某种大威力火器或爆炸物，用于断后或制造绝对杀伤区。
“我明白了。”苏烬将手令仔细收好，“城内其他要点？”
“匠造司、医营、粮仓、火药库，皆已增派明暗守卫，并通知主事者提高警惕。主公的意思是，”顾寒声声音转冷，“既然他们来了，就别想再走。‘清影’主力已从各处回调，将以阳朔为猎场。我们要让老察事知道，他们的‘灰雀’，飞进了一片雷网。”
他走到墙边，拉开一道帘布，后面是更详细的阳朔街巷图，上面已经用不同颜色的细线标注出数条可能的潜入与撤离路线，以及几个关键的、易于设伏或监控的节点。
“传令下去，‘清影’各部，按三号预案就位。自此刻起，阳朔城内每一张陌生面孔，每一处异常的声响或痕迹，都必须记录、追踪、核实。我们要在‘灰雀’露出爪子之前……先找到他们的影子。”
命令悄无声息地传递下去。察听房内，只剩下灯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以及一种如同拉满的弓弦般的、蓄势待发的寂静。
阳朔城在细雨中日复一日地运转着，流民得到安置，病患得到医治，工坊叮当作响，学堂书声琅琅。绝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在这看似平稳有序的表面之下，一场关乎生死存亡的暗战，已然拉开了血腥的序幕。
雀已入林，影迹潜踪。
而惊雷之网，正于无声处，悄然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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