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刚过,桂林府衙后堂。
杨钊盯着桌上那碗粥,看了快半炷香。
粥是陈米熬的,水放多了,稀得能照见人脸。上面飘着几片腌菜叶,边缘发黑,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馊味——地窖存了快两年的老咸菜。
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送到嘴边。
手在抖。
不是饿的。是昨日城外那轮炮击过后,从后腰沿着脊柱往上窜的一股麻劲儿,到现在还没散干净。拿筷子夹菜会掉,端茶杯会洒,现在连勺粥都抖。
勺子磕在牙齿上,“嗒”一声轻响。
亲卫队长胡彪站在门边,脸上那道新疤在晨光里泛着暗红。他听见声音,眼皮抬了半寸,又垂下。
“胡彪。”杨钊忽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磨木头。
“在。”
“你说……”杨钊放下勺子,盯着粥面晃动的倒影,“他那些炮,真能一炮轰塌半面城墙?”
胡彪沉默了三息。
昨日他在城头。第一轮炮弹砸过来时,他正猫着腰往箭楼跑。一枚铁球擦着垛口飞过去,带起的风刮得他脸皮生疼。接着是巨响——不是炮弹落地声,是城墙内夯土被震垮的闷响,像地底下有巨人打嗝。
箭楼没塌,但楼上三层砖石全碎了,簌簌往下掉灰。
一个守垛口的老兵被震得七窍流血,靠着墙慢慢滑下去,眼睛还睁着,但瞳孔已经散了。
“能。”胡彪只说了一个字。
杨钊肩膀塌下去半分。
他端起粥碗,仰脖灌了下去。凉的,咸得发苦,顺着喉咙滑下去,像吞了块冰。
“城中存粮,还能撑几日?”他问,眼睛不看胡彪,盯着空碗底。
“南仓昨夜被流弹引燃,烧了大半。北仓还有一千二百石,但取水难。”胡彪顿了顿,“省着吃,十五日。若按战时配额,八日。”
“火药呢?”
“弩用火药还有四十桶,炮药……早没了。”
“箭矢?”
“工匠在拆房梁做箭杆,但没羽毛,射出去飘。”胡彪声音平板,“昨天试过用纸卷代替,五十步外就坠。”
杨钊不问了。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窗外是府衙后院,原本种着几株桂花,现在树被砍了当柴,地上只剩几个土坑。再远处,能看见半截城墙——南城墙,昨天挨炮最多的地方,现在用木桩和沙袋勉强撑着缺口,像个瘸腿老汉打着歪斜的拐杖。
“人心呢?”他忽然问,声音很轻。
胡彪没立刻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昨夜,西城守军跑了七个。是从排水沟钻出去的,绳子系在腰间,一个个往下溜。巡逻队发现时,最后一个刚钻出去半个身子,拽回来打断了腿。”
“招了吗?”
“招了。说不想死在城里,家里还有老娘。”
“其余人呢?”
“营里私下在传……说城外叛军承诺,降者不杀,还发路费。”胡彪顿了顿,“今天早上,弓弩营指挥使赵迁抓了三个聚众议论的,当众抽了三十鞭。抽完,没人说话,但所有人看他的眼神,像看死人。”
杨钊转身,盯着胡彪:“你也觉得该降?”
胡彪“扑通”跪下了,头磕在地上:“末将不敢!末将这条命是将军给的,将军说守,末将就守到死!”
“起来。”杨钊走回桌边,手指摩挲着碗沿,“我不是试探你。我是真想知道——若你是普通兵卒,家里有老有小,现在城外有活路,城内是死局,你怎么选?”
胡彪跪着不动。
杨钊也不催,就等着。
堂里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远处隐约传来号哭声——大概是伤兵营又有人没熬过去。
“末将……”胡彪终于开口,嗓子发紧,“会降。”
他说完,额头抵着地砖,肩胛骨微微发抖。
杨钊长出了一口气。
“起来吧。”他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去叫孙楷、陈雄、刘莽、赵迁,还有……那个管账的周师爷,一并来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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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事厅里,人齐了。
但气氛比昨天更僵。
孙楷坐在右手第一位,面前摊着那卷写着“降者不杀”的纸。陈雄站在窗边,背对众人,看外面。刘莽和赵迁并排坐着,一个在磨指甲,一个在数茶碗里漂的茶梗。
周涣来得最晚,怀里抱着个木算盘,手指无意识地在珠子上拨拉,发出“噼啪”轻响。
杨钊进来时,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他摆摆手,走到上首坐下,没看任何人,先问了一句:“城外有什么动静?”
“黎明时,叛军撤了北门外的两个营寨。”陈雄转过身,“但火炮阵地没动,还添了人手巡逻。炊烟比昨日多三成——他们在增兵。”
“增多少?”
“看烟,至少两千。”
刘莽“嗤”了一声:“增不增有区别?就我们现在这鸟样,人家一千人都能破城。”
“刘都头慎言!”孙楷皱眉。
“慎什么慎?”刘莽“啪”地把腰间短刀拍在桌上,“老子骑兵一百二十人,现在能上马的不到四十!昨天又死了三个——不是战死的,是去南仓救火,被掉下来的房梁砸死的!这叫打仗?这叫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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