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十七和石磊的测量更是举步维艰。测假山高度,铅坠线总被风吹偏;测池塘宽度,需要涉水(冰冷刺骨);测一片不规则灌木林的边界,几乎要钻进去,出来时头上挂满了枯枝败叶。谢无忧一边跟王府长史插科打诨,分散对方注意力,一边眼观六路,还真被他发现两个仆役试图在石磊的测量点上做手脚(悄悄挪动标记石块),当场揪住,笑嘻嘻地“请教”王爷这是何意,弄得那长史一脸尴尬。
苏婉清跟着跑来跑去,炭笔和本子就没停过,裙角沾满了泥,发髻也松了,却目光专注,将一个个数据、一张张简图飞快地记录下来。马代码则举着他那个笨重的“暗箱”(留影装置),瞅准关键步骤,比如赵琰用象限仪对星、墨十七测量悬崖似的假山断面时,猛地掀开盖布,一阵白烟(镁粉燃烧)和闪光后,在特制涂布上留下一个模糊但可辨的影像,把旁边的王府仆役吓得够呛,以为是什么妖法。
过程艰苦,笑话百出。谢无忧差点掉进池塘(被石磊用测量绳拽住);墨十七的水准仪被一只突然窜出的野猫撞倒;赵琰夜间观测时,被巡更的王府护卫当成贼,好一番解释;苏婉清的炭笔用断了好几根;马代码的“留影术”失败率高达一半,浪费了不少昂贵药材,心疼得他直抽气。
但一点点地,数据积累起来了。园子被分割成数十个大小不一的几何图形组合:三角形、梯形、平行四边形、扇形,甚至还有几个近似椭圆和不规则多边形(这些用到了赵琰提出的“割圆术”近似和石磊的“细分求和”思想)。每一个图形的边长、角度、高差,都经过多次测量取平均,并记录了可能的最大误差范围。
七天之后,测量结束。数据汇总到苏婉清那里,开始了繁复的计算。算筹摆满了半间厢房,草稿纸堆成了小山。赵琰、谢无忧、甚至石磊都加入了核算队伍,反复验算。
最终,当苏婉清在报告上写下那个经过重重计算、考虑了误差修正后的数字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根据测量计算,沁芳园占地面积约为……一百零五亩七分三厘。上下误差不超过半亩。”
一百零五亩七分三厘!与王府旧账“约百二十亩”相差了将近十五亩!
“这……”墨十七咽了口唾沫,“差得也太多了吧?”
“旧账本来就不准。”谢无忧哼道,“我打听过了,那‘百二十亩’是开国时太祖赏赐时的约数,后来王府自己从没认真量过,历代修缮扩建都是估摸着来。”
报告连同详细的过程记录、数据表格、部分现场草图甚至几张模糊的“留影”,被郑重地送到了肃王府。
果不其然,王府炸锅了。长史带着账房先生,拿着多年的地契和模糊图纸,气势汹汹地来到书院“对质”,指责书院测量有误,诋毁王府产业。
林知理早有准备。她没急着辩驳,而是请对方坐下来,让苏婉清将测量报告和过程记录一份份展示、讲解。
“这是我们的东西基线确定方法,基于北极星方位角测量,这是当时的星图记录和计算步骤……”
“这是三号假山的高度测量,我们用了三种不同的方法互相验证,数据在这里,误差范围已标出……”
“这是池塘面积计算,我们将其分割为三个梯形和一个半圆形组合,这是分割示意图和每部分的测量数据……”
“对于不规则林地,我们采用网格法,每个网格内的树木投影面积做了估算和扣除,这是网格图和扣除系数说明……”
数据详实,逻辑清晰,方法透明,甚至承认了某些难以精确测量部分存在的较大误差。王府的账房先生本是老手,看着那些严谨的记录和层层推导,额角开始冒汗。他发现自己那些“祖传估算”、“经验判断”在这样系统的数据面前,根本站不住脚。
长史还想强辩:“即便如此,尔等新法,焉知就比旧制准确?或许尔等仪器本身就有问题!”
这时,石磊默默搬出了他们使用的所有测量工具,当场演示校准过程,并解释了每一种工具可能引入的误差及如何修正。马代码甚至贡献了一点“私货”——一小块从钦天监流出的、标有标准刻度的铜尺残片,作为长度基准参照。
王府的人哑口无言。
最终,这场风波以肃王爷闷声收下报告、不置可否而告终。但消息却不胫而走。书院用一套闻所未闻的“科学测量法”,把一座着名的不规则王府园林量了个底朝天,还跟传统估算差了十五亩地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京城官场和学界。
务实者惊叹其法精妙,保守者恼恨其“多事”,更多人则是好奇:这些年轻人鼓捣的“格物”之学,好像……真能解决点实际问题?
而在清风观,赵琰对着那份报告,忽然冒出一句:“其实,若能有一张精准的、带有比例尺的‘地图’,许多测量和规划会方便得多……”
谢无忧眼睛一亮:“地图?这个想法好!咱们是不是可以……把整个京城测一遍?”
苏婉清看着自己完成的厚厚报告,虽然疲惫,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感。她知道,经此一役,书院算是真正在京城这潭深水里,投下了一块足够分量的石头。
涟漪,正在扩散。而那块来自沈墨轩的“战书”,也到了该正式回应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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