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的相聚在夕阳中散去，像一场盛大典礼后余温尚存的寂静。
医疗队的检查报告简洁而沉重，生命体征稳定，但体内光之力几近枯竭，身体透支程度相当于连续进行上百场无休止的高强度战斗。
陈国栋将军签署命令时手很稳，但笔尖在纸面上停留了三秒，那是这位老将能为英雄争取的全部沉默的敬意。
风萧只提了一个要求。
不是待遇，不是荣誉，是回他在江城租的那间老房子。
“床比医院的软。”他说，语气寻常得像在讨论明天天气，“窗户朝南，下午有太阳。”
林雨晴和高泰送他下山。
那段不长的山道，他走得缓慢，脚步虚浮，高泰的手臂始终稳稳托在他肘边。
老街的邻居们远远看着，眼神复杂。
敬畏、好奇、感激，还有一丝不敢上前打扰的小心翼翼。
风萧对所有的目光点点头，推门进屋。
门在身后合拢，将世界关在外面。
他靠在门板上，闭上眼，长长地、彻底地呼出一口气。
像终于放下扛了太久的东西。
时间在琥珀中缓慢流动。
风萧的体力在恢复，但恢复的是作为“人”的体力。
他能下楼买烟了，能自己做饭了，能一口气走完三条街不觉得累了。
但当他试图调动体内深处的光，回应他的只有空荡荡的虚弱感，像伸手去探一口枯井。
林雨晴用研究所最精密的仪器为他做过全面检测。
“没有消失，”她在数据板上勾画着图表，“而是深度休眠。你的细胞已经和光之力完全共生，它现在是你生命的一部分，但这部分……睡着了。可能需要很久才能醒来。”
“多久？”风萧点燃一支烟。
“几年。几十年。或者更久。”林雨晴收起数据板，“好消息是，你的细胞活性、代谢水平、神经反应速度，都稳定在远超常人的基准线上。坏消息是——”
“没有‘超凡力量’了。”风萧接话，吐出一口烟，“挺好。本来也就是个普通人。”
日子于是变得很平常。
高泰的频道成了全球现象级媒体，但他来找风萧喝酒的频率反而更高了，虽然风萧现在一杯就倒。
林雨晴辞去了UG的职务，转入新成立的“星际文明启蒙研究所”，担任副所长，正所长是她父亲林翰生。
陈国栋将军在战后第三个月退休。
退休前他签署的最后一份文件，是将UG改组为“地球文明守护联盟”。
退休仪式上，老人对着镜头说：“我们曾经有一个巨人站在前面。现在巨人休息了，该我们学会自己站着走路了。”
一切都在向前。
有条不紊地、平静地向前。
只有风萧自己知道，有些问题，像深海下的暗流，迟早要浮出水面。
战后第四个月，某个深夜。
风萧在阳台上抽烟。
夜空很干净，能看到银河模糊的光带。
身后传来轮椅的轻响。
林翰生被林雨晴推了出来，老人身上盖着薄毯，脸色在月光下显得苍白，但眼睛很亮，亮得像能看穿星空。
“数据不对劲。”林翰生开门见山，没有寒暄。
风萧弹掉烟蒂：“什么数据？”
“时间。”林雨晴接过话，调出随身终端的光幕，上面是复杂到令人眼晕的数学模型和观测曲线，“‘存在之镜’定期发回的宇宙校准信号，间隔时间与理论值存在系统性偏差。”
她指向一条陡峭上升的曲线：“根据信号里携带的宇宙背景辐射变化、邻近星系演化速率等多重参数反推——外部宇宙的时间流速，比地球快得多。快几个数量级。”
风萧沉默地看着那条曲线。
它不像图表，更像一道悬崖。
“什么意思？”他问。
“意思是，”林翰生的声音很平静，“外面可能已经过去了几千年，甚至上万年。而我们这里，才过了四个月。”
风萧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掌。
掌心的纹路在月光下清晰可见，那些细微的褶皱里，仿佛还残留着最后那记【太初之光】的触感。
当时他在想什么？
守护。
不惜一切代价地守护。
把地球护在身后，把危险隔绝在外。
不惜一切代价。
原来代价里，包括时间。
“是我做的。”他低声说。
林雨晴和林翰生都没有接话。
显然，这个结论他们已经推演过无数次。
“最后那一下，‘定义’的力量……”风萧回忆着那种将自身存在碾碎又重塑的感觉，“可能不只覆盖了虚无之茧。
我的潜意识里……大概是把地球‘包’起来了。像裹进一层茧。没想到，连时间一起裹进去了。”
“这不完全是坏事。”林翰生缓缓说，“从文明演进的角度看，这给了我们一个宝贵的缓冲期。
外面风云变幻几万年，我们这里才几年。
我们可以用相对充裕的时间，消化已经发生的一切，慢慢成长，而不是被突然抛进一个已经激烈演化了数万年的宇宙丛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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