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尔的话音未落。
一声凄厉的号角划破风雪，从城墙的了望塔顶端贯穿而下。
那声音尖锐而急促，并非战斗警报。
是最高等级的预警。
代表着有无法估量的大规模人群，正在靠近。
艾琳娜与凯尔的视线在空中一撞，两人不再多言，转身冲向城墙。
寒风如刀，刮在脸上。
他们立于墙垛之后，望向远方。
地平线的尽头，一片黑色的潮水正缓慢蠕动，在无垠的纯白雪原上，朝着希望一号前哨站的方向艰难挪移。
那不是军队。
是人。
是成千上万，在暴风雪中挣扎的难民。
“怎么回事？”艾琳娜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发紧。
凯尔的下颌线绷得死紧，他伸手指着那片涌动的人潮，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北边的领地。”
“今年北境遭遇了数十年不遇的大雪灾，那几个领地的贵族为了保证自己的税收，不仅不开仓赈灾，反而变本加厉。”
“他们活不下去了。”
凯尔的语速越来越快，带着一种预感成真的惊惶。
“而我们能种出粮食的消息，早就通过那些离开的商队和佣兵，传遍了整个边境。”
“所以，他们都来了。”
“来我们这里，寻找最后一线生机。”
艾琳娜没有说话，目光穿透风雪，注视着那片正在靠近的、绝望的洪流。
她看见有人在雪中踉跄倒下。
然后，被身后麻木的人潮淹没、踩踏，再也没能站起来。
这是一场巨大的人道主义灾难。
更是一个足以将她这座小小的堡垒，连同刚刚燃起的希望，彻底拖垮、压碎的巨大包袱。
“大人，不能让他们进来！”
凯尔的声音透着压抑不住的急切。
“我们的粮食储备已经见底！再放几千张嘴进来，不出十天，所有人都要啃树皮！”
“还有瘟疫，暴动，混在里面的奸细……任何一样，都能毁了我们！”
艾琳娜没有回答。
她只是看着。
看着那片绝望的黑色，离城墙越来越近。
她能看清了。
看清了每一张面孔上，那种被饥饿与寒冷抽干了一切情感，只剩下野兽般求生本能的、空洞的眼神。
那眼神，和她初见巴克、初见玛拉时，一模一样。
许久。
“传我命令。”
艾琳娜终于开口，声音在风雪中显得异常清晰，不带一丝温度。
“在城外三里处，设立隔离审查区。”
“巴克，格里菲斯。”
她甚至没有回头。
“你们各自带队，封锁所有通往希望镇的道路，严禁任何难民靠近城墙五十米范围。”
“是，大人。”
身后传来盔甲的碰撞声，两人领命而去。
“凯尔。”
艾琳娜转向他。
“审查区由你负责。所有难民，必须登记，接受基础身体检查。”
“告诉他们，希望镇不养闲人，但也绝不拒绝任何一个愿意用双手换取食物的同胞。”
“从现在起，审查区实行‘工分制’。”
“清理积雪，搭建窝棚，挖掘壕沟，任何劳动，都可以换取一份黑面包和一碗热汤。”
她的目光落在凯尔身上，那是一种纯粹的、不含任何个人情感的审视。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把这数千人，给我牢牢地钉死在审查区。”
“我要秩序。”
“绝对的秩序。”
凯尔接触到那双眼睛，浑身一个激灵，所有焦躁与不安瞬间被冰封。
他重重垂首。
“属下明白。”
一场无声的战役，在希望镇的城墙外，骤然打响。
数千名被逼到绝境的难民，在看见那坚固的城墙与全副武装的士兵时，残存的理智瞬间崩塌，爆发了可怕的骚乱。
他们哭喊，哀求，而后疯狂地冲击那道分割了生与死的防线。
迎接他们的，是巴克与格里菲斯麾下士兵们，组成的一道钢铁盾墙，以及从盾牌缝隙中精准刺出的铁矛。
“后退！所有人后退！”
“冲击防线者，杀无赦！”
冰冷的警告，以及几具被瞬间贯穿、鲜血染红雪地的尸体，让沸腾的人群强制冷静了下来。
紧接着，凯尔的声音通过一个简易的扩音铁管，覆盖了整片雪原。
他向所有人宣布了艾琳娜的“工分制”。
起初，是死寂般的沉默与怀疑。
但当第一批壮着胆子干活的难民，真的从卫兵手中，换到了一块粗糙、却散发着麦香与热气的黑面包时。
人群，疯了。
这一次，他们不再冲击防线，而是像看到了神迹的信徒，疯狂地涌向凯尔设立的劳动登记处。
为了那一口能活命的食物。
他们愿意付出一切。
混乱，在艾琳娜冷酷而高效的制度机器下，被强行扭转为了秩序。
希望镇，暂时稳住了。
代价是，地窖里本就不多的粮食储备，正在以一个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消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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