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笔在纸上沙沙作响,慢慢勾出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侧脸,那道蜈蚣样的疤痕从眉头一直延伸到眉尾。
柏月屏住呼吸,笔尖在疤痕边缘来回涂抹,想把那道凹凸不平的痕迹画得更真切些。
铅笔芯突然断了,一小截炭芯在纸上弹开。
我想起来了!柏月猛地将断笔扔在画架上,惊动了一旁看书的钟卿离。
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直窜头顶,心口怦怦直跳。
她扑到书桌前,拉开最下面的抽屉。
那封今天刚收到的、写着青山公社字样的信就摆在最上面。
这是张兰的来信。张兰,那个和她同睡知青院土炕一整年的好姐妹。
柏月抽出信纸,目光急急扫过那些熟悉的字迹:
柏月妹子:
寄来的东西收到了!干枣和咸菜疙瘩在这边可是稀罕物,大家都抢着吃!难为你还惦记着姐……
柏月屏住呼吸,手指在纸面上摸索,终于找到了那几行关键的字:
……另外,有桩事得跟你说。你随军走了没几天,咱们公社就出了点怪事。
以前常来院里调查的那个王同志,不知为啥,突然就给调走了!
走得特别急,连铺盖卷都没捆利索,人就没影了。
更邪门的是,到现在也没人知道他调哪儿去了!说是去向不明……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
去向不明……
这四个字像冰锥子,狠狠扎进柏月的脑子,跟她刚画出来的帽檐阴影下的疤痕瞬间重叠在一起。
她闭上眼。
不是因为落水那天王同志来搜过她的东西。那年头,上面派人来查,是常有的事。
让她心里发毛的,是她笔下这道疤的主人!
她记得真真的!那天王同志来院里,戴着顶洗得发白的军帽,帽檐压得低低的。
只有从她躺着的炕上往上瞅,才能瞥见他左边眉骨上那道狰狞的疤!当时光顾着担心他查啥,根本没细看他的脸。
后来,这个人三天两头往院里跑,逮着知青就问她的情况,她在哪儿,干啥呢,啥时候回来。
再后来,她随军了,也就慢慢忘了这人。
直到今天,钟卿离让她照着张建国的描述画人像,她才画出了这道疤痕……
现在,张兰的信来了!
王同志是在她走后才调走的?而且就在她随军后不久?走得那么急?去向不明?
去向不明……是真不知道上哪儿了?还是……一个可怕的念头攫住了柏月。
她冲到桌前,死死盯着那张侧脸画——硬邦邦的轮廓,低压的帽檐下的阴影,还有那道横在眉骨上的蜈蚣疤。
这道疤!这个王同志!他到底是干啥的?
他那所谓的常来调查,真只是走个过场吗?
他悄没声息的突然调走,背后到底藏着啥?
张兰信里去向不明几个字,像撬开了记忆深处一道危险的门缝!
窗外的风更凉了,吹得炭粉簌簌往下掉。
钟卿离看了柏月好一会儿,见她不再吭声,便放下书走到她身边,端详那幅画。
他看着画像,觉得有点面熟,可又想不起是谁。
月月,咋了?他问。
柏月转过头:这是青山公社那个公安,姓王的。有印象不?
说着掏出张兰的信。
今儿下午到的,你回来时我正看这个。兰姐说王同志给调走了,去向不明。没人知道他上哪儿了!
是吗?钟卿离接过信看了起来。
而且,柏月的声音压低了些,我落水那天,他带着个小年轻来过知青院。开头说了解落水情况,接着就点出我会画画,让我画你的像。
我没画。他就提什么归国华裔资本背景。我没接茬。
后来他走了,可没过多久又折回来,带着那个小李同志就开始翻我东西,说怀疑我私藏了特殊物品
当时他没搜出任何违规东西。
跟我说是有人举报我,他们会严肃处理,一定查出举报人是谁。
省里领导来视察那天,他让人带走了知青张茂财。
后来有人作证说张茂财是举报人,受村里二流子赵志强指使,举报的我。
柏月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紧紧抓住钟卿离的胳膊,指关节都发了白:卿离,你……你听我说。
钟卿离放下信纸,神色凝重地看向她,被她突如其来的紧张感染:我听着呢。月月,你想到啥了?
柏月深吸一口气,目光再次落在那幅帽檐阴影下的画像上,那道疤痕好像在炭笔下无声地蠕动着。
张兰信里冰凉的去向不明几个字,像毒蛇一样啃咬着她的心。
无数的疑点——王同志在她落水后的异常关注、那场针对钟卿离相貌的逼问、搜查时的强硬、张茂财的被带走……一个接一个,最后汇成一个极其可怕的猜想,冲破了她的沉默。
那个王同志……他对你的身份,太上心了!
柏月的话快了起来,像是赶在恐惧追上之前把话说完,
他翻我的东西,面上说是有人举报我私藏特殊物品,可你觉得呢?那是冲咱俩来的!他怀疑你知道我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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