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去看看。”我说着,放轻脚步,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走到暖阁门前,轻轻推开一条缝。
房间里很安静,炭火盆里的银霜炭烧得正旺,发出极轻微的噼啪声,暖意融融,驱散了冬日清晨最后一丝寒意。梅长苏靠坐在床头——准确地说是被一堆柔软的靠枕和锦被支撑着,背后垫着高高的、蓬松的鹅绒软枕,身上盖着厚厚的云锦被面,只露出肩膀以上。他眼睛闭着,正沉沉睡着,睡颜安静。晨光从糊着高丽纸的窗格透进来,被过滤得柔和朦胧,像一层轻纱,落在他脸上。我站在门口,借着这柔和的光线仔细看去——
脸色虽然依旧苍白,缺乏健康人应有的红润,但已不是昨日施针后那种毫无生气的、近乎死灰的惨白,而是有了一丝淡淡的、属于活人的、玉质般的光泽。唇色也恢复了淡淡的粉,不再青紫发绀,干裂的唇皮被细心涂上了一层润泽的膏脂。最重要的是,眉心舒展,再无往日紧蹙时留下的深刻纹路;呼吸均匀绵长,胸膛随着呼吸平稳起伏,再没有那种令人揪心的、微弱而艰难的颤动。他的一只手搭在锦被外,手指修长,指甲盖是健康的淡粉色,而不是中毒时那种紫黯。
我轻轻走到床边,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伸出三指,极轻、极稳地搭上他露在被子外的手腕。指尖下的皮肤温热,脉搏跳动传来——平稳,有力,从容不迫。虽然还有些细弱,像初春刚解冻的溪流,水量不大,但那股源源不绝的、蓬勃向上的生机,已经从经脉最深处被彻底唤醒,如蛰伏一冬的种子终于破土,虽然稚嫩,却充满不可阻挡的、向上的力量。火寒毒那种特有的、冰火交织、滞涩如顽石的异常搏动,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在他体内存在过。此刻的脉象,清、静、和、缓,是健康身体最本真的状态。
是真的清除了。
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我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那平稳搏动的触感。我在床边静静站了片刻,没有立刻离开。晨光在室内缓缓移动,尘埃在光线中飞舞。这一刻,心中没有狂喜,没有激动,没有如释重负的呐喊,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虔诚的平静和欣慰。像是一个农人,在经历漫长寒冬的等待和辛勤春耕夏耘后,终于在一个宁静的秋日清晨,看到田里沉甸甸的、金黄的稻穗——所有的付出,所有的坚持,所有的担忧,在这一刻,都有了最圆满、最实在的答案。
两年了。七百多个日夜。从江左初见时那个瘦骨嶙峋、咳血不止、生机如风中残烛的江左盟宗主,到后来金陵城中那个算无遗策却时时被剧痛折磨的苏先生,再到此刻安睡在晨光中、呼吸平稳、毒尽新生的人。这条路走得艰难,无数次在失败边缘试探,无数次调整药方针法,无数次看着他毒发时痛苦挣扎却束手无策的煎熬,无数次夜深人静时对着医案苦思冥想……所有的殚精竭虑,所有的忐忑不安,所有的坚持不弃,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指尖下这平稳有力的搏动,和眼前这安宁的睡颜。
“如何?”蔺晨不知何时也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站在我身后,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掩饰不住的期待和紧张,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昨夜显然也没睡好,眼睛里的血丝更密了。
我转身,看着他,也看着随后跟进来的李莲花和飞流,一字一句,清晰而肯定地说道:“脉象平稳和缓,生机渐复。火寒奇毒,已尽数拔除。”
蔺晨愣了一瞬,像是没听清,又像是不敢相信这期盼了太久的好消息真的降临。他眨了眨眼,目光从我脸上移开,落到床上安睡的梅长苏脸上,又转回来,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随即,那双总是带着或戏谑、或调侃、或担忧笑意的眼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水光迅速积聚,越来越亮,越来越满。他猛地抬手捂住脸,肩膀微微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的、近乎哽咽的、破碎的气音。他没有哭出声,只是那样站着,用力地、无声地宣泄着积压了十二年的担忧、恐惧、无力,和此刻汹涌而出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狂喜与释然。十二年了,从梅岭那场大火,到琅琊阁找到奄奄一息的少年,到看着他忍受火寒噬骨之苦,到陪他谋划、看着他一次次在生死边缘徘徊……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决堤。
李莲花轻轻走上前,拍了拍他剧烈颤抖的肩膀,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陪他站着。有些情绪,憋得太久,压抑得太深,需要这样彻底地发泄出来才好。飞流站在门口,有些无措地看着蔺晨,又看看床上的梅长苏,似乎不明白蔺晨为什么突然这样,但他能感觉到这不是坏事,于是只是安静地站着,没有出声打扰。
良久,也许是一盏茶的时间,蔺晨终于放下手。他眼眶红得厉害,脸上还有未擦干的水迹,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像是被泪水洗过,清澈透亮。他狠狠抹了把脸,吸了吸鼻子,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吸得很深,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浊气都置换掉。再开口时,声音还有些沙哑发颤,却异常坚定,每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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