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重阳宫的殿宇被夕阳镀了层金边。兰道元正在细细研究这移魂大法。移魂之法研习愈深,愈觉其如镜中观花、水中捞月。此法终是“术”之精巧运用,可惑心志,可摄神魂,然其本身却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无益于神魂本源之壮大与滋养。欲筑高楼,必固其基;欲渡苦海,须造大舟。 此等旁门妙术,终非根本之道。前路漫漫,尚需另觅直指神魂本质、淬炼真我灵光的无上正法。
“笃笃笃——”
敲门声来得轻,外头是个年轻弟子的声音:“兰师兄,掌教真人请您往大殿去一趟。”
兰道元缓缓睁眼,眸子里精光一闪就隐没了。他整了整道袍,刚推开门,就看见李志常匆匆赶来,道袍下摆都掀起了风。
“师父。”
李志常脸色凝重,压低了嗓门:“我刚听几个小弟子嚼舌根,说赵志敬师徒往大殿去了,脸上……”他顿了顿,表情古怪,“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这会儿掌教召集众人,怕是来者不善。”
兰道元神色平静得像后山的潭水:“该来的躲不掉。师父放心,弟子心里有数。”
师徒俩并肩穿过重重院落。晚钟一声声荡开,道袍被风拂得飘飘的,俩人的影子在青石路上拖得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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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阳宫大殿里,气氛绷得紧。
掌教马钰端坐正中蒲团上,一袭朴素道袍,须发全白了,脸清癯,可那双眼睛澄澈得跟婴儿似的。左右两侧,丘处机、王处一、刘处玄这几位全真七子里的长辈都在。三代弟子中,尹志平、张志诚、王志坦这些人分列下首,个个屏息凝神。
赵志敬和鹿清笃站在殿心。俩人脸颊又红又肿,在烛火底下更显滑稽。鹿清笃缩着脖子不敢抬头,赵志敬却挺直了腰板,脸上写满愤慨——可惜那肿胀的五官让这表情活像庙里的丑角。
见兰道元和李志常进殿,赵志敬眼里闪过怨毒,立刻朗声道:“掌教真人!各位师伯师叔!今日这事儿,您们可得给弟子做主!”
他手指头直戳向兰道元,声音激动得发颤:“这小……这兰道元,私自溜进后山禁地,被我师徒二人撞个正着!我好言相劝,他竟暴起伤人,同门相残!您们瞧瞧我这脸、清笃的脸——全是他打的!”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钉在兰道元身上。
马钰温声道:“道元,志敬说的,可有此事?”
兰道元上前两步,躬身行礼。烛光里,他身形挺拔得像后山的青松,面容清俊,气质澄澈,跟赵志敬师徒的狼狈样儿一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掌教真人,诸位师长。”兰道元声音清朗,“赵师伯说我打他,确有其事。”
殿里微微骚动。李志常眉头皱成疙瘩,丘处机捋胡子的手也停了。
“但是,”兰道元抬头,目光坦然得像一汪清水,“赵师伯说我‘好言相劝’——这话不实。今日在后山,赵师伯开口就是‘小畜生’,闭口就是‘偷学别派邪功’,更不由分说使出一炁化三清这等杀招,要当场擒我。弟子被迫自卫,这才还手。”
赵志敬脸色一变,急道:“你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骂你了?分明是你做贼心虚,恼羞成怒——”
“至于去后山,”兰道元打断他,语气还是平静,“确有隐情,但这事儿涉及本门秘辛,弟子不便当众说。若掌教真人要问,弟子愿私下禀报。”
“狡辩!全是狡辩!”赵志敬气得浑身发抖,肿脸涨得更红了,“掌教!此子擅闯禁地已是铁打的事实,又对长辈动手,按门规当严惩不贷!我建议废去他的武功,逐出师门!”
这话说得狠,殿内好些人都倒吸口凉气。
马钰看向兰道元,目光深邃:“道元,志敬说你擅闯禁地,你可承认?”
兰道元点头:“弟子确实去了后山。”
“那便是了!”赵志敬眼中闪过得意,“门规第三条白纸黑字:未经许可擅闯禁地者,轻则面壁,重则废去武功!掌教,此例不可开啊!”
马钰还没开口,丘处机忽然沉声道:“志敬,你口口声声说道元偷学别派邪功,可有证据?”
赵志敬一愣,随即梗着脖子道:“他进步神速,不合常理!若非邪功,怎能旬月之间就胜过我多年苦修?此子定是走了歪路!”
王处一冷笑一声:“照你这么说,天资好的都是邪门歪道?当年重阳祖师三十岁才习武,不也成了天下第一?志敬啊,你这心眼儿是不是忒窄了些?”
赵志敬被噎得说不出话,脸憋成猪肝色。
这时,兰道元忽然转向赵志敬,目光直直刺过去。
“赵师伯。”兰道元的声音忽然变了调子,飘飘渺渺的,带着奇异的韵律,“您今日……为何会在那儿等我?”
赵志敬浑身一僵。他看见兰道元的眼睛在烛火映照下,竟似有两个漩涡在缓缓转动,深不见底,要把人的魂儿都吸进去。他心神一阵恍惚,耳边声音忽远忽近:
“是不是有人给您报信……说弟子往后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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