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城的除夕夜，是被霓虹灯和电子鞭炮声包裹的。巨大的LED屏幕在摩天楼宇间闪烁倒计时，虚拟烟花在玻璃幕墙上绚烂绽放，却透着一股程式化的冰冷。苏愿裹紧了大衣，穿行在依旧熙攘的人群中，感觉自己像一颗被遗忘在繁华角落的尘埃。又是一年，工作依旧忙碌却看不到前景，家人催婚的电话愈发频繁，银行卡的数字增长缓慢……新年愿望？她甚至懒得去想，只觉得疲惫。
为了避开喧闹，她拐进了一条被摩天楼阴影覆盖的老巷。与主街的赛博朋克感截然不同，这里时光仿佛凝滞：青石板路湿漉漉地反着光，老式晾衣杆横跨窄巷，几家经营香烛纸钱、传统剪纸的旧店铺还亮着昏黄的灯，准备坚持到最后一刻。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一家从未留意过的店铺。门面极小，木门古旧，悬着一盏光线柔和的白纸灯笼，门上挂着一块小小的木匾，用秀气的字体刻着“彩愿坊”。鬼使神差地，她推门走了进去。
店内空间比想象中深，空气中弥漫着好闻的檀香和颜料气味。四壁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彩绘兔子，材质似乎是陶瓷或某种特殊的泥土，形态各异，有的憨态可掬，有的灵动飘逸，无一例外的是，它们都被绘制得极其精美，色彩饱满，图案繁复而吉祥，眼睛尤其传神，仿佛下一刻就会眨动起来。
柜台后，坐着一位穿着淡青色中式棉袄的老婆婆，正戴着老花镜，就着一盏台灯，用极细的毛笔为一尊巴掌大的白胚兔子点晴。那兔子形态已十分可爱，只是尚未着色，显得朴素。
“姑娘，除夕夜还出来逛？”老婆婆抬起头，笑容和煦，眼角的皱纹像盛开的菊花。
“嗯……随便看看。”苏愿有些局促，“这些兔子……真好看。”
“是‘彩愿祥兔’，”老婆婆放下笔，温和地解释，“老辈人传说，除夕子时交替，天地间有一丝极短暂的灵气缝隙。若能在那时，将真心愿望诉与特定的‘祥兔’，再以特彩为其点染赋予‘生命’，愿望便能得一丝天地灵韵，更容易实现呢。”她的语气带着一种讲故事般的悠远，并不强求对方相信。
苏愿只觉得这传说有趣，缓解了些许孤单感。她打量着那些成品祥兔，发现每只兔子腹下或背后，都绘有一个极小的、类似符文的图案，各不相同。
“那些是‘愿纹’，代表它被赋予的愿望类型。”老婆婆似乎看穿了她的好奇，“求姻缘的，绘并蒂莲纹；求事业的，绘青云阶梯纹；求健康的，绘灵芝仙草纹……”
苏愿的目光，最终落回老婆婆手边那只等待描绘的白胚兔子上。它圆润可爱，眼神似乎格外纯净，带着一种未染尘世的懵懂期待。
“这只是‘净兔’，还未承愿。”老婆婆轻轻将它拿起，递向苏愿，“姑娘，若有什么新年心愿，不妨说给它听听。即便不灵，也是个念想，不是吗？”
或许是气氛太宁静，或许是老婆婆的眼神太慈祥，或许是除夕夜特有的脆弱感作祟，苏愿接过了那只微凉的白胚兔子。她摩挲着光滑的胎体，那些压在心底的、琐碎而真切的渴望悄然涌上喉头。
她低声地，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始诉说。希望来年工作能顺利一些，至少能独立负责一个像样的项目；希望家人身体健康，少些争吵；希望能有机会养一只真正的小猫；甚至希望……能遇到一个真正懂自己的人。
她说完，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像个对着玩具许愿的小孩。
老婆婆却听得很认真，点点头：“都是很好的愿望，实在，干净。”她取过一支蘸取了朱砂的细笔，“我来帮你为它赋彩，也算一份新年祝福。”
老婆婆的笔尖落下，动作流畅而精准。鲜亮的色彩一点点覆盖了素白的胎体：寓意活力的石榴红，象征智慧的松花绿，代表安宁的湖蓝，祈盼福运的金色……最后，她在兔子柔软的腹部，精心绘制了一个组合愿纹：小小的稻穗（代表实在的收获）、环绕的如意云头（代表顺遂）、以及一颗微小的爱心（代表情感归宿）。
整个过程，苏愿看得入神，仿佛心中的灰暗也被那些明媚的色彩一点点照亮。
当最后一笔落下，老婆婆将绘制完成的“彩愿祥兔”递给苏愿。就在苏愿指尖触碰到兔子的瞬间，巷外恰好传来主街上震耳欲聋的集体倒计时欢呼——“五、四、三、二、一！新年快乐！”
新旧年交替的子时正刻。
仿佛有一声极轻微、似有若无的“嗡”鸣声在空气中震颤了一下。苏愿手中的祥兔，那双被点亮的眼睛，在灯光下似乎极其短暂地流转过一抹异常生动的光彩，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
“拿回去吧，放在你常待的地方。”老婆婆微笑着说，“心存善念，脚踏实地，愿望总会朝着实现的方向靠近的。”
苏愿道了谢，付了钱（价格出乎意料的公道），捧着那只温暖的、色彩绚烂的祥兔走出小店。再回头时，店门已掩，灯笼也已熄灭，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个应景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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