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最初的恐慌过去,当她强迫自己接受并适应了这种被自身生理噪音包围的状态后,更深层的变化开始了。那些白日里充斥在脑海中的、纷乱如麻的思绪——未完成的工作、客户的刁难、人际的烦恼、对未来的焦虑——它们的“声音”并没有消失,但仿佛被这外部的绝对寂静抽走了“音量”,变成了一幕幕无声的、缓慢移动的默片场景。她像一个旁观者,看着这些思绪飘过,它们依然存在,却失去了那种抓心挠肝的、催逼着她的力量。
她在这片废墟中慢慢行走,脚步落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发出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噗噗”声。她的手拂过蒙尘的座椅靠背,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她抬头望向穹顶, 破损的彩绘玻璃投下模糊的、诡谲的月光。
在这极致的“噤声”中,一种奇异的感知被唤醒了。她“听”到了时间的流逝——不是通过声音,而是通过灰尘在月光下缓慢飘落的轨迹,通过空气中霉味分子扩散的速率,通过这座建筑本身在静默中持续的、不可逆转的衰败过程。她“听”到了空间的存在——高耸的穹顶带来的空旷感,破损座椅形成的规整阵列,以及那片空白银幕所象征的、巨大的“缺失”本身,都形成了一种强大的、无声的张力。
她走上舞台,站在那片巨大的空白银幕前。银幕像一面镜子,映不出她的影像,却仿佛照见了她内心的空洞与疲惫。她不再试图去“创造”寂静,而是开始尝试去“聆听”这片寂静本身。
她听到了“无”的丰富性。这片“噤声”并非真空,它充满了历史的尘埃、物质的腐朽、月光的存在感,以及她自己作为观察者的、鲜活的生命体征。它是一种背景,一种容器,衬托出所有微小的、平日被忽略的“有”。
她忽然明白了导演想要的那种“死寂的黎明”。那并非真正的无声,而是一种在巨大灾难之后,生命迹象暂时消失,但自然规律(风、光、尘埃落定)和死亡本身(尸体的存在感)所共同构成的、充满张力的“场”。这种寂静,需要用“有”来衬托,需要用心灵去“听”,而不是用耳朵去“测”。
天光微熹时,第一缕暗淡的晨光从破损的穹顶渗入,驱散了部分黑暗。城市苏醒的噪音,如同远方的潮水,开始隐隐传来。
苏夜走出电影院,重新回到巷子里。汽车的喇叭声、早起小贩的吆喝声、垃圾车的轰鸣声……各种噪音瞬间将她包围。但奇怪的是,她不再感到窒息和烦躁。那些声音依然存在,甚至更清晰了,但它们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膜过滤了,变得……可以忍受了。因为她心里装进了一片更广阔、更深的“寂静之海”。那片在废弃影院里体验到的、充满质感的“噤声”,成了她内心的定锚之地。
她回到工作室,没有休息,直接打开了那段让她挫败的音频。她不再试图去除所有声音,而是保留了极其微弱的、模拟黎明时极轻微气流拂过草叶的摩擦声,加入了几乎无法察觉的、模拟远处地平线热空气扰动的“蜃景”般的声音波动,甚至……在某个极低的频段,加入了模拟大地轻微震动的、近乎次声的铺垫。然后,在这些极其微弱的“有”之上,是更大面积的、精心控制的“静”。
当她将新的版本发给导演后,很快收到了回复:“就是这个感觉!太棒了!这种静,静得让人心慌,静得充满故事!你怎么做到的?”
苏夜看着屏幕,微微一笑,没有回复。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已然喧嚣的城市。她知道,真正的“噤声夜谭”,并非逃离声音,而是在声音的洪流中,为自己开辟一片内心的静默之地,并学会聆听那寂静之中,所蕴含的、远比喧嚣更为丰富的低语。夜晚的“噤声”结束了,但属于她的“夜谭”,关于如何与声音(包括寂静)共处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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