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研周收尾的第二日清晨，主营帐篷的火塘比往常更旺，沙棘枝燃出的暖意裹着奶茶香，将楚烈、阿古拉、农耕武官陈默、医官李念及三位部落长老的身影映在帐篷壁上。林砚将标注着“待办”的笔记摊在案心，指尖叩了叩舆图上的红圈：“手艺工坊、补给点这些‘急策’已立住脚，但牧场、互市这些‘深忧’，得按‘先顺习俗、再立规矩，先搭框架、再填细节’的法子来解——急不得，却也慢不得。”
最先被提上议程的是最棘手的牧场产权登记。乌苏部落的长老巴图鲁捻着胡须，指节叩了叩案上的兽骨令牌：“萧大人，牧场是祖辈用马蹄踏出来的，老人们都记着边界上的歪脖子树、三块连在一起的黑石头，可写在纸上的字，不如石头靠谱。”林砚早有准备，让亲兵捧来一叠粗麻纸和装着炭条的木盒，又取出苏青鸢寄来的“地形草图范本”：“巴图鲁长老说得对，咱们不搞‘强记文书’，搞‘双证确权’——第一，请各部落长老带着年轻人，把祖辈认的边界标记画在纸上，歪脖子树画树，黑石头画石，我让陈武官带着人实地核对，标在朝廷的舆图上；第二，每个部落选一块‘界碑地’，立上刻着部落图腾和朝廷印记的木碑，木碑上不写官话，写部落的方言和汉话两种字。”
这番话让长老们眼中的疑虑淡了大半。库勒部落的长老帖木儿忽然起身，从腰间解下枚鹰羽佩饰：“要是木碑上刻着鹰羽，我就信！”林砚当即让木工取来松木，当场用炭条画下鹰羽图腾：“不仅刻鹰羽，乌苏部落刻沙棘花，巴尔虎部落刻兽骨，每个图腾都是你们的根，朝廷的印记是给你们的保障。等开春融雪后，咱们先从去年争执过的两户牧民的牧场开始办，办好了给大家做样子，再慢慢推到全疆。”帐篷里的气氛顿时松快起来，巴图鲁摸着麻纸上的草图，轻声道：“这样既留着老规矩，又有新保障，牧民们能接受。”
边境互市的解决方案则走“轻量化起步”的路子。针对鹰嘴崖哨所木料短缺、兵力不足的问题，林砚指着舆图上的驿道节点：“先不建固定互市，搞‘流动互市’——每月初五、十五，让河西驿道的驿车拉着棉布、粮种、鞣制工具过来，在哨所旁的空地上搭临时棚屋，只交易半天，由哨所士兵和库勒部落的年轻小伙共同守着。”他看向楚烈，补充道：“交易前让阿古拉给境外库勒部传个话，只许带皮毛、牛羊来换，不许带兵器，咱们备着热茶和馕饼，先让他们尝到‘交易比抢粮好’的甜头。”楚烈点头应下：“这样不用建棚屋，兵力也够，等交易几次顺了，再慢慢攒木料建固定的。”
巴尔虎部落的狩猎路线与新兵训练的冲突，林砚则提出“分时段错峰”的法子。阿古拉作为双语译员，最懂部落习性：“巴尔虎人清晨和傍晚狩猎最顺，新兵训练可以改在上午巳时到午时、下午未时到申时，错开狩猎高峰。”林砚进一步细化：“再划出‘训练专属区’和‘狩猎缓冲区’，缓冲区里的猎物归部落，训练区里的猎物算军粮，军粮按市价折成钱，分给部落当补贴。”巴尔虎部落的长老当即拍板：“这样既不耽误打猎，还能得补贴，我们愿意配合！”
至于乌苏部落青稞亩产低的问题，陈默武官早已带着农兵试过土：“北疆的盐碱土得‘以肥改土’，我让士兵收集牛羊粪，和沙州带来的草木灰混在一起，堆在试种的地块里发酵，等开春种的时候铺在垄上。”他从行囊里掏出包改良过的青稞种：“这是苏夫人托人从河西农坊捎来的‘耐盐青稞种’，我去年在沙州试种过，亩产比普通种子高两成，咱们先在乌苏部落划十亩地试种，由农兵带着牧民种，种好了再推广。”
方案敲定后，落地的动作紧锣密鼓却不冒进。木工房里，刻着各部落图腾的木碑渐渐成型，长老们每天都来查看，摸着熟悉的图腾纹路，对刻在旁边的汉话字迹也多了几分亲近；鹰嘴崖哨所的士兵开始清理交易空地，驿卒已提前捎信给河西织坊，让下月的驿车多带些绣线——娜仁听说境外库勒部的妇女也会刺绣，想换些不同的花样；陈默则带着农兵和乌苏牧民翻耕试种地块，牛羊粪与草木灰堆起的肥堆，在寒风里透着来年的希望。
当晚，林砚在给苏青鸢的信里，把“双证确权”“流动互市”的法子细细写了一遍，还画了张刻着鹰羽图腾的木碑草图：“青鸢，北疆的复杂，在于每个问题都缠着习俗的根，不能用京城的规矩硬套。就像你腌海棠脯，得先摸清果子的酸甜，再放糖放盐。如今木碑在刻，互市在备，试种田在耕，虽慢，却每一步都踩在实地上。等下月流动互市开了，我让驿卒给你带块境外库勒部的刺绣，和娜仁的沙棘花比一比，看谁的花样更俏。”
北疆的夜风寒得透骨，却被帐篷里的火塘暖烘烘的光晕挡在门外，余烬偶尔“噼啪”一跳，将案上的“落地清单”映得忽明忽暗。帐篷外，风雪裹着两种鲜活的声响飘进来：一种是“沙沙”的细响，是砂纸磨过松木图腾的质感，每一下都带着木工的用心——那是刻着鹰羽的库勒部木碑，白天帖木儿长老还蹲在木工房旁，摸着初成型的图腾反复叮嘱“再磨圆些，别刮着孩子”；另一种是悠远的歌谣，“木碑立，边界清；互市开，粮满仓”的调子，混着苍老的嗓音与几个孩童的跟唱，是巴尔虎部落的老牧民在教孙辈，尾音裹着雪粒，却透着藏不住的轻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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