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看向“松风”。琴还是那张琴,静静地躺在那里。但空气中那股冷冽的幽香,骤然变得浓郁。
我知道,这张琴,或者说,与这张琴相关的某个“存在”,苏醒了。
从那天起,异常现象开始升级。那飘渺的琴声出现得越来越频繁,有时甚至能听出是在反复尝试那半阕《幽兰操》残谱的旋律,但总是在某个节点卡住,无法继续,继而化作一阵焦躁的、如同呜咽般的杂音。工作室里的物品有时会无端移动位置,特别是与琴相关的工具。我更多次地在眼角余光中瞥见那个白色的模糊背影,或在窗边,或在琴旁,每次我想看清时,它便悄然消散。
最让我恐惧的是梦境。我开始夜夜梦见自己置身于一间古雅的书斋,窗外风雨潇潇,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子坐在“松风”前,疯狂地弹奏着,琴声悲切欲绝,她的手指因用力而渗出血珠,染红了琴弦。她反复吟唱着几句残缺的歌词,声音凄婉:
“幽谷兰……芳独何依……风雨……摧折……知音……稀……”
每一次梦醒,那悲切的琴音和诗句都萦绕耳畔,久久不散。我的精神状态变得很差,脸色苍白,心神不宁。学生们也察觉到我的异常,问我是否身体不适。
我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那个依附于“松风”的执念,强烈地想要补全那半阕《幽兰操》,想要借助我的手,或者我的“聆听”,来完成那未尽的旋律,诉说那被湮没的悲怆。
我尝试与林老先生联系,想了解更多关于这张琴和那位先祖的信息,但他的电话却始终无法接通。仿佛他交付了琴和谱之后,便从这个故事里抽身而退了。
无奈之下,我决定直面这一切。既然逃避无用,不如尝试去“理解”,去“完成”。或许,只有满足了这份执念,一切才能平息。
我重新摊开那半阕残谱,不再仅仅从技术角度去分析,而是尝试用“心”去感受。我回忆梦中女子的悲切,感受那琴音中的孤寂与不甘,揣摩那残谱中断处可能蕴含的情绪。我甚至开始尝试按照自己的理解,去续写、去弹奏那后半段旋律。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过程。每当我弹奏自己续写的片段,试图与残谱连接时,工作室内的异象就会达到顶峰。灯光疯狂闪烁,温度骤降,那个白色的身影几乎凝实,带着冰冷的压迫感站在我身后,仿佛在审视,在催促。空气中弥漫着强烈的情绪波动,有时是悲伤,有时是愤怒,有时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期待。
我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在被拉扯,被那强烈的执念侵蚀。我分不清哪些旋律是我自己的创作,哪些是受到了无形的影响。我的手指在琴弦上移动,有时仿佛不受控制,弹出我从未学过的、古老而诡异的音符。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疯狂的创作过程吞噬的时候,我注意到了残谱上那些一直被忽略的、断续的符号。在一次精神恍惚的弹奏中,我福至心灵,不再将它们视为指法标记,而是……某种情绪的标注,或者是……古琴减字谱中某种失传的、表示特殊演奏技巧或心法的符号!
我翻出祖父留下的、几乎从未动过的几本关于古琴秘谱和心法的孤本笔记,废寝忘食地查找、比对。终于,在一本笔记的夹缝中,我找到了关于类似符号的零星记载——那确实是一种极其古老的、近乎失传的“心音”标记,要求弹奏者将自身强烈的情绪与意念,通过特殊的指法气息,融入琴音之中!
这《幽兰操》残谱,并非简单的琴曲,而是一首需要以“心”驱动,以“情”为弦的秘曲!后半段的缺失,不仅仅是旋律的缺失,更是心法、是那股驱动琴音的“魂”的缺失!
那个女子,她想补全的,不仅仅是音律,更是她那无处倾诉、最终与琴音融为一体的悲怆灵魂!
我再次坐到了“松风”前。此时,琴已基本修复,新弦也已换上。我没有去弹奏自己续写的旋律,而是将全部精神沉浸在那半阕残谱中,尝试着按照刚刚理解的那零星“心音”法门,将自己的意念——不是模仿她的悲伤,而是作为一种桥梁,一种理解的共鸣——融入指下。
我弹得很慢,很轻。不再是追求旋律的完整,而是试图捕捉每一个音符背后的情绪。
当我弹到残谱的最后一音,按照心法,将一股带着“倾听”与“理解”意味的意念送出时——
“铮……”
“松风”发出一声清越悠长的鸣响,与我之前听到的任何琴音都不同,仿佛沉睡了数百年的灵魂,终于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工作室里肆虐的异象瞬间平息。灯光稳定下来,温度回升,那股冰冷的压迫感和浓郁的幽香,如同潮水般退去。
我感觉到,那个一直站在我身后的白色身影,缓缓飘到了我的面前。她的面容依旧模糊,但我能“看”到,她脸上不再是悲切与怨愤,而是一种释然与……感激。她对着我,微微躬身,行了一个古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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