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正刻。
日头悬在中天,毒辣得晃眼。
可午门广场上的百姓却觉不到半分暖意——黑压压的人群跪伏在地,个个垂首,指节攥得发白,眼底的悲恸像浸了水的棉絮,沉得抬不起头。
他们都知镇北王是冤的,却连呼吸都不敢重半分:沈从安的兵卒握着长刀,刀身映着日光,冷森森地扫过每个人的脸,方才已有个老丈嗫嚅了句“王爷冤枉”,便被当场斩于阶下,鲜血漫过青石板,染红了百姓的衣角。
高台上,萧策与苏凝被粗重的铁链缚着,铁链磨得两人手腕脚踝渗血,紫黑的淤痕在单薄的囚衣下若隐若现。
沈从安立在他们身侧,玄色朝服上绣着狰狞的蟒纹,他手按腰间长剑,剑穗在风里乱颤,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子,刮过每个百姓的耳朵:“萧策私通吐蕃,意图谋反,罪大恶极!今日斩他与苏凝,便是警示天下——凡敢背叛朝廷者,皆如此下场!”
“我没有!”萧策猛地挣动铁链,铁环撞在高台的木柱上,发出“哐当”的巨响。
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却带着砸不碎的硬气,“沈从安!私通吐蕃的是你!你篡改军情、诬陷忠良,还想弑君夺位,将北境三座城池割给吐蕃!你们看——这便是证据!”
话音未落,他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张叠得紧实的密信。
那是踏雪冒死送来的,苏学士昨日借着探监的由头,偷偷塞给他的,他一直藏在贴身处,连狱卒都没搜走。
萧策扬手将密信掷向人群,信纸在风里打了个旋,恰好落在先前那老丈的同乡手里。
那老汉抖着发颤的手展开信纸,看清上面的字迹后,突然拔高了声音,一字一句地念出来:“沈从安致吐蕃赞普:若助我推翻大胤皇帝,待我登基之日,必割北境云州、朔州、凉州三座城池,永结‘秦晋之好’……”
“轰——”百姓瞬间炸开了锅。
先前的恐惧被愤怒冲散,有人攥着拳头站起来,有人指着高台骂出声:“原来沈从安才是奸臣!王爷是被冤枉的!”
“杀了沈从安!为镇北王洗冤!”喊声像潮水般涌来,连兵卒手里的长刀都抖了抖。
沈从安的脸“唰”地白了,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他猛地挥手,对着刽子手嘶吼:“斩!快斩了他们!别让他们妖言惑众!”
刽子手应声举起长刀,寒光直逼萧策的脖颈。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苏凝突然像离弦的箭般扑过去,单薄的身子在萧策身前绷成一张弓。
在那一刻,她看到的不是死亡,而是她所坚信的一切:萧策守护北境的“道”,他们之间不容玷污的“情”。
她的生命,若能成为守护这“道”与“情”的最后一块盾牌,便是最好的归宿。
她的身体挡在了刀前,她的精神却试图筑起一座高墙。
她素白的衣裙被铁链勾出破口,露出底下青紫的伤痕。
那是天牢里的酷刑留下的,她却从没对萧策提过。
“别碰他!”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要杀就杀我!”
长刀劈下的劲风扫过她的腰腹,骤然的剧痛让苏凝眼前发黑。
她踉跄着扶住萧策的胳膊,怀里藏着的小衣裳“啪嗒”掉在地上。
那是她在天牢里就着昏黄的油灯,一针一线绣的婴儿内衬,狼图腾的耳朵尖还留着未剪的线头,轻轻蹭过萧策染尘的囚裤。
温热的血顺着裙摆往下淌,先染红了小衣裳的边角,再漫过萧策的衣襟,像一朵妖冶的花。
苏凝突然抓住萧策的手,按在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指尖的力道越来越弱,声音却急切得像要刻进他心里:“阿策……孩子……保孩子……”
萧策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指尖触到她腹部微弱的起伏时,眼泪才轰然砸下来,砸在她苍白的脸上,混着她的血,又冷又咸:“阿凝!我带你找医官!我现在就带你去!”
苏凝却摇了摇头,她从袖中摸出块温热的狼图腾玉佩。
那是当年萧策在北境的雪地里给她的定情物,后来她偷偷在背面刻了半只小狼,另一半空着,原想等孩子出生,让萧策亲手补全。
她把玉佩塞进萧策掌心,指腹蹭过他的虎口,声音轻得像缕烟:“找……找医帐的陈婆……她知道……”
话音未落,她的头便歪向一侧,气息渐渐弱下去。
可就在这时,一阵微弱却清晰的啼哭突然响起——早产的女婴竟在她弥留之际降生了!
混在混乱的兵戈声里,像一缕细弱的光。
冲上台的陈婆眼疾手快,立刻解下衣襟,将襁褓中的婴儿裹紧,藏在身后,指尖还沾着苏凝的血,不敢有半分迟疑。
沈从安见苏凝已死,又被百姓的呐喊声逼得心慌,哪里顾得上查看高台的细节,只挥着剑喊:“斩!快斩萧策!”
陈嬷嬷趁机抱着婴儿,猫着腰混在涌上台的百姓里,悄悄退到台下。
萧策抱着苏凝渐渐冰冷的身体,突然仰头大笑起来——那笑声里裹着血沫,像困兽的嘶吼,猖狂得让人心头发颤,又绝望得让围观的百姓红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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