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还没完全过去,居仁堂西书房的炭盆烧得正旺,却驱不散袁世凯眉间的凝重。
他捏着一份刚送来的密报,纸上就几句话,却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坊间有传,‘戊戌遗孤,应劫而生’,暗指林姓少年,丁字街救驾非偶然,乃天意应劫…”
“应劫?应谁的劫?应老子的劫吗?!”
袁世凯一把将密报拍在紫檀木书案上,震得案头那方砚台都跳了一下。
他眼神锐利地扫向站在一旁的雷震春:
“查!这谣言从哪里传出来的?把人给我找出来,看他还敢乱说话!”
“是,大总统!”
雷震春赶紧低头回答,额头上冒出冷汗。
袁世凯烦躁地踱步,粗厚的手摸着黄铜烟袋锅。
丁字街炸弹案之后,他对林承启那点感激,很快被枭雄固有的多疑覆盖。
这孩子来历本就含糊,丐帮出身却透着机灵劲儿,偏又生在光绪二十四年戊戌!戊戌…六君子…林旭…福州…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
他停下脚步,烟袋锅子重重敲在桌沿:
“叫林承启来!”
林承启被侍卫带进书房时,感觉气氛不太对。
袁世凯没像平时那样坐着,而是背着手站在一幅巨大的《北洋新军驻防图》前,像座山似的。
“大总统。”
林承启站直身子,收起了往日的活泼劲。
袁世凯慢慢转过身,脸上挤出一点笑容,但眼睛里没什么温度:
“承启啊,来府里也有些日子了。教静雪骑马,打理书房,丁字街...还立了功。辛苦你了。”
“能为大总统做事是应该的。”
林承启回答得很谨慎。
“嗯,”
袁世凯走近两步,目光压在他身上,
“听说...你是光绪二十四年生的?福州人?”
林承启一愣,挠头道:
“回大总统,这个…小的打小在北京胡同里混大的,爹妈走得早,也没提过老家具体在哪。就模模糊糊听说是南边…福建?广东?真说不准。”
袁世凯眼中精光一闪,随即笑道:
“无妨无妨。正好,我这里有件差事,非你这样的机灵人去办不可。你替我去趟福州。”
林承启眼睛一亮,南下!新鲜!
“光绪二十四年…戊戌年啊。”
袁世凯幽幽一叹,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
“那年头,风云激荡。福州…是个好地方,林旭林暾谷,就是福州出的英才,可惜了…”
他话锋陡然一转,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承启,你既是我袁家的人,又立了功,我自不会亏待你。交给你个要紧差事!”
林承启抬头:
“大总统吩咐。”
“替我寻访林旭林公的后人!”
袁世凯语气斩钉截铁,
“林公忠烈,为国捐躯,其遗孤流落乡野,岂是我辈之责?务必找到!带回北京来,我袁某人亲自抚养栽培,以慰忠魂!”
他大手一挥,显得极为慷慨,
“找到人,赏你大洋一千,外加前门外一处铺面!找不到…也得把林氏族人近况,给老子查个水落石出!明白吗?”
林承启心里嘀咕,这差事…有点烫手啊。但面上拍胸脯:
“大总统放心!小的明白!保管给您查个水落石出。”
袁世凯满意点头:
“很好。克文正好也想去江南散散心,你们结伴同行,路上也有个照应。”
林承启心里咯噔一下,袁二爷同行?
嘴上却笑:
“那敢情好!有二爷在,小的路上也不闷了!”
林承启刚领命退下,书房侧门轻轻打开,袁克文摇着折扇走进来,象牙扇骨轻敲手心:
“父亲,您真信那‘应劫’的话?让半大个孩子去找人,不是大海捞针吗?”
袁世凯脸上的“和蔼”瞬间褪尽,只剩下冰冷的算计和浓浓的多疑。
他压低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克文,你当老子真指望他能找到什么林旭遗孤?扯淡!”
他烟袋锅狠狠戳着地图上福州的位置,
“老子是让他回去!回他那个说不清道不明的‘老家’!这一路上,他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尤其是到了福州,他往哪儿钻,跟谁接头…这才是要紧的!”
他目光锐利地钉在袁克文脸上:
“你,陪他走一趟。给我盯紧他!明面上,你是带他采办寿礼,游山玩水。暗地里,他的一举一动,每日密报!记住,这小子滑头得很,别让他察觉!若他真与什么‘戊戌遗孤’有瓜葛…或起了别的心思…”
袁世凯做了个向下劈砍的手势,眼中寒光一闪,
“你知道该怎么做!雷震春的人会在暗处接应你。”
袁克文折扇“唰”地合拢,脸上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态:
“明白了,父亲放心。这一趟江南之行,正好也合我心意。”
袁克文前脚刚走,袁世凯脸上的神色就变得更加阴沉。他沉思片刻,按了按桌上的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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