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棚里，油灯再亮。陈彦儒小心翼翼地给雷终清洗伤口。子弹擦着骨头飞过，万幸未碎。
“小子，命大。”于正来递过一碗热水，“那黑枪再偏半分，你这膀子就废了。”
雷终脸色苍白，却咧嘴一笑：“于大哥，咱这骨头，可比黑风岭的石头还硬。”
雷山皱眉，脸色阴沉喝道，“臭小子，以后老实一点，不要往前面跑！”
“知道了，爹。”
冯立仁清点完缴获，几袋杂和面，一小包盐，还有几十发七九步枪子弹。随后跨进窝棚里，他眉头没展，反而锁更深了。
“赵大膀子丢了大脸，又折了物资，绝不会善罢甘休。龙千伦那头，更得催命。”
一直闷头擦枪的雷山忽然开口，声儿沉得像石头砸地：“赵大膀子有个拜把子，叫‘瞎老崔’，在黑风岭坐第三把交椅，贪财，跟赵大膀子早不对付。”
众人目光唰地聚过来。李铁竹忙问：“山叔，您的意思是……”
“土匪嘛，狗咬狗，一嘴毛。”于正来嗤笑。
“未必。”冯立仁站起身，油灯将他身影拉得老长，投在斑驳的土墙上，“龙千伦能许赵大膀子枪弹，咱就不能给瞎老崔指条‘明路’？就算咬不死，让他们窝里先乱起来，咱也能喘口气。”
“我去。”角落里的严佰柯突然出声，他正用一块磨石蹭着短刀刃口，头也没抬，“黑风岭后山有条采药人的暗径，能通到瞎老崔相好的窝棚。”
冯立仁盯着他看了几秒，重重点头：“好！佰柯，你带两个人，摸上去，探探口风。记住，保命要紧，事不成，就撤。”
严佰柯应了声，把刀插回后腰，像片影子似的滑出门，融入外面浓墨般的夜。
三日后，黑风岭寨子里，酒气熏天。
赵大膀子一脚踹翻了桌子，碗碟碎了一地。“冯立仁！老子不扒了你的皮点天灯，就不姓赵！”
底下喽啰噤若寒蝉。独眼龙师爷凑上前：“大哥息怒，龙太君那边催得紧，让咱尽快把丢的物资补上，还要咱出人，合围游击队……”
“补他娘！”赵大膀子眼珠子通红，“老子家底都快折光了！他龙千伦光动嘴皮子！”
角落里，一个干瘦老头，眼皮耷拉着，似睡非睡，正是瞎老崔。他慢悠悠磕了磕烟袋锅：“大哥，龙千伦那是拿咱当枪使，碰上个硬茬子冯立仁，折的可都是咱自家兄弟。听说……上次劫货，游击队可没动下面村庄一根草，还散了些粮。”
赵大膀子猛地扭头，独眼凶光毕露：“老崔，你啥意思？”
“没啥意思，”瞎老崔掀了掀眼皮，“就是觉得，这买卖，亏得慌。”
正在这时，一个小喽啰连滚爬进来：“报……报告大哥！山下来了个娘们，说是……说是能治大嫂的老寒腿！”
赵大膀子疑心大起：“娘们？啥来路？”
“就……就一个采药的婆子，背着筐，看着没啥特别。”
“带上来！”
不多时，一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的老妇低头进来，身上一股子草药味。她战战兢兢，从筐底摸出几包药：“好……好汉，药……药在这儿……”
赵大膀子使个眼色，独眼龙师爷上前接过，仔细翻看，确是寻常草药，又搜了身，别无长物。
“滚吧！”赵大膀子不耐烦地挥手。
老妇千恩万谢，退了出去。无人留意，她经过瞎老崔身边时，脚下似乎一滑，一个小纸团无声无息地落进了瞎老崔敞开的烟丝袋里。
当夜，瞎老崔就着油灯，展开那皱巴巴的纸团，上面只画着两幅图：一幅是赵大膀子点头哈腰给一个戴眼镜的人递钱，另一幅则是龙千伦拿枪指着赵大膀子的后背。下面歪歪扭扭一行字：“兔死狗烹，粮在何处？”
瞎老崔盯着那纸，独眼里光芒闪烁，半晌，他把纸凑到灯焰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又过两日，游击队收到严佰柯带回的消息：黑风岭内讧，瞎老崔的人与赵大膀子的亲信为了一批粮食分配动了刀子，死了三个。虽未彻底撕破脸，但裂痕已生。
冯立仁站在坡上，望着黑风岭方向，风刮起他旧袄的衣角。
“猜疑的种子已然埋下了，”他对身旁的于正来和雷山说，“就等风来。”
“这塞罕坝，别的不多，就是风大！”于正来咧嘴笑道，忽然又压低声音问道，“大队长，我倒是没成想您也会玩挑拨离间的手段，今天倒是长了见识了。”
冯立仁哈哈一笑，“咋滴？就许对面小日本能玩，咱就不能用？兵者诡道也，正来，没事的时候，自己也多想想。”
正说着，刘铁坤气喘吁吁跑上来：“大队长！龙千伦……龙千伦带着一队鬼子和保安团，奔着老王庄去了！扬言……扬言咱再不下山，就……就屠庄！”
众人脸色骤变。冯立仁拳头猛地攥紧，背在身上的汉阳造“唰”的一下，枪托深深杵进冻土里。
“狗日的！逼咱亮底牌啊！”于正来吼道。
雷山没说话，只是默默将一颗黄澄澄的子弹压进枪膛，咔嗒一声，冷硬无比。
风更紧了，吹得人站立不稳，一场更大的风暴，已然迫在眉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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