坝上的雪,下得更密了。
随着白毛风,不是飘着,而是撒,一把一把的直往人脸上扑,往领口里钻。
冯立仁四人撤离“野猪窝”后,不敢走原路,凭着严佰柯的记忆和雷山对山势的本能,在陌生的山林里折向东北,试图绕一个大圈返回韭菜沟。
路早已没了,只有没膝的积雪和密密麻麻、挂着冰棱的灌木丛。每一步都像是在糖浆里跋涉,费力,迟缓。背后的火光和喧嚣早已被重重山峦和漫天风雪隔绝,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好、和脚下积雪的挤压声。
“停。”走在前面的严佰柯忽然抬手,低声道。
他蹲下身,拂开面前一片积雪,露出底下几道新鲜的、不属于他们的脚印。脚印很深,边缘清晰,是皮靴。“多半是鬼子巡逻队,过去不到半个时辰。方向……朝着野猪窝。”
冯立仁凑近看了看,又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无法辨别方向的天,眉头紧锁。“看来他们反应不慢。咱们得再偏东,避开可能搜山的路线。”
雷山没说话,只是将肩上那杆老金钩握得更紧了些,混浊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雷终默默走到队伍一侧,拉开几步距离,担任侧卫。
四人调整方向,钻进一片更密的针叶林。松柏的枝叶上积满了雪,不时有大团的雪块被风摇落,“噗”地砸在地上或人身上。林子里光线更暗,雪的反光也弱,几乎是在摸黑前进。
“大队长,”严佰柯的声音在风雪中有些模糊,“刚才那两下……动静是不是大了点?”他指的是那两颗手榴弹。袭扰的目的达到了,但也彻底暴露了行踪和火力。
冯立仁喘着气,脚下不停:“大?不大,怎么让他们记住疼?”他抹了把脸上的雪水,“咱们是游击队,不是山神爷。露了相,才知道咱们还在,没被冻死,没被吓破胆。他们往后运木头、设据点,心里就得先掂量掂量。”
“可咱们弹药……”严佰柯有些心疼那两颗手榴弹。
“弹药是用的,不是供的。”冯立仁打断他,语气坚决,“用两颗手榴弹,换他们一个据点鸡飞狗跳,换他们往后睡不安稳,值。咱们缺弹药,他们就不缺?他们从县城运上来,更费力。”
雷山在后面闷声接了一句:“打蛇打七寸,吓狼也得让它见见血。不见血,它当你是绵羊。”
话虽如此,但接下来的路程,四人更加小心谨慎。风声鹤唳,每一处异常的雪堆,每一阵方向诡异的林涛,都让他们神经紧绷。冯立仁不再轻易下令休息,只偶尔让大家停在背风处,轮流啃两口冻硬的干粮,含一口雪。
直到天色再次变得晦暗,终于找到一条似曾相识的干涸河沟。顺着河沟往下,地势渐缓,林木也变得熟悉起来。
“看着情形,应该快到‘野狼峪’了,”雷山辨认着周围的地形,声音带着疲惫,“从这儿往南,再走两个时辰,能到韭菜沟外围。”
四人精神一振,但脚步并未加快。越是接近安全区域,越不能松懈。冯立仁示意严佰柯到前面探得更远些,自己和雷山父子拉开距离,交替掩护前进。
风雪似乎小了些,但寒意更甚。棉袄早已湿透,外面冻着冰壳,里面却被汗水濡湿,冰凉地贴在身上。雷终能感觉到自己的脚趾已经麻木,每一次落地都像踩在棉花上,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
这次袭扰,成功了,也没完全成功。
虽说是惊动了敌人,烧了窝棚,打死了几个鬼子,但也彻底暴露在更严酷的冰雪和敌人可能随之而来的搜剿中。接下来,是更艰难的隐蔽和反搜剿,是更严酷的饥寒考验。
冯立仁抬头,望向前方无尽的风雪和山峦。这条路,还长着呢。
同一片天空下,更深、更北的林区。
油锯的轰鸣声像一群永不疲倦的钢铁狂蜂,持续不断地撕裂着林间的寂静与寒冷。一颗颗需要两人合抱的巨松、云杉,在锯齿狂暴的啃噬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颤抖着,然后轰然倒地,砸起漫天雪尘。
松野副官依旧坐在头车里,车窗开了一条缝,让外面冰冷的空气和噪音灌进来一些。他需要亲自感受作业的“脉搏”。膝上的计划表,已经被他用红蓝铅笔标注得密密麻麻。进度,落后于预期。
不是因为伐木本身。油锯的效率很高。问题出在“人力”环节。
新开阔出来的空地上,木材堆积渐高。但清理场地、修整枝杈、将原木拖拽到临时堆放点的效率,却慢得像蜗牛。那些民夫,动作僵硬迟缓,呵出的白气在结冰的睫毛上挂了霜。
监工的日本兵和伪军的呵斥声、偶尔响起的枪托击打肉体的闷响,似乎也失去了最初的威慑力,更像是一种焦躁的宣泄。
一个民夫在拖拽一根粗大的枝杈时,脚下一滑,摔倒在雪地里,半天没能爬起来。旁边的日本兵骂骂咧咧上前,用穿着厚重皮靴的脚踢了他两下。民夫蜷缩着,发出痛苦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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