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月掀开陶瓮,潮湿的苔藓气息裹挟着岁月沉淀的土腥味扑面而来。瓮底垫着干燥的稻草,六个裹着草屑的土鸡蛋安卧其中,蛋壳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泥土。他小心翼翼地将鸡蛋磕入青花大碗,随着清脆的碎裂声,金黄的蛋黄颤巍巍地晃动,宛如一轮即将跃出海面的小太阳,蛋清如融化的月光在碗中缓缓流淌,表面泛起细密如珍珠的泡沫。“三不沾的魂在鸡蛋和淀粉的配比。”他喉间滚动着沙哑的声音,布满老茧的手指拂过陶罐表面的暗纹,那里沉淀着经年累月的食气。舀出提前泡发好的绿豆淀粉时,细腻如尘的粉末簌簌落入掌心,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蛋要新鲜,淀粉得提前泡发足六个时辰,让每颗淀粉粒都吸饱水分,不然口感就差了。”
说话间,他取过细筛轻轻架在碗沿,手腕悬在半空如提线木偶,缓慢而稳定地倾倒淀粉。细白的粉末如雪落寒江,无声无息地融入蛋液,搅起圈圈涟漪。他的瞳孔随着搅拌的动作微微收缩,枯瘦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在进行一场关乎生死的神圣仪式,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匠人的虔诚与执着。
程砚秋的喉结上下滚动,深褐色风衣下摆扫过斑驳的柴火灶,带起几缕细小的木炭灰在空中打着旋儿。古月手腕翻转如蝶,竹筷在粗陶碗里划出银亮弧线,蛋液表面渐渐浮起细密如星子的泡沫。这行云流水的动作突然撞开他记忆的闸门,恍惚间,戏班子后台的檀木梳妆台前,师父苍劲的声音裹挟着油彩气息在耳畔响起:“手要稳,心要静。”老人布满裂口的掌心覆上来时,程砚秋能感受到那些岁月刻下的沟壑。师父总说调油彩和做三不沾有异曲同工之妙——调早了,油彩发涩勾不起眉眼;做晚了,鸡蛋糊成死面。此刻古月腕间扬起的弧度,与记忆里师父示范勾眉时的姿态重叠,灶膛里噼啪炸开的火星,像是后台吊灯下翻飞的水袖。他仿佛又听见戏箱开合的吱呀声,闻到松香混着胭脂的甜腻,看见年轻的自己踩着厚底靴,在锣鼓声里红着脸谢幕。
粗陶碗边缘突然滴落一滴蛋液,“啪嗒”一声砸在灶台的灰堆上,惊醒了这场跨越时空的重逢。程砚秋慌忙后退半步,后腰撞上堆着干柴的木架,发出一阵细碎响动。
铁锅在猛火炙烤下通体赤红,锅底泛起妖异的幽蓝光晕,如同蛰伏着一头沉睡的巨兽。海蓝星特有的赤焰木柴在灶膛中发出噼啪欢鸣,火星顺着烟囱窜向夜空,与穹顶高悬的三颗银月遥相呼应。古月垂落的银发被热浪掀起,发尾缠绕的珊瑚坠子随着动作轻晃,在火光中折射出细碎的虹彩。
他拎起粗陶油罐的手腕微扬,清亮的猪油顺着罐口倾泻而下,与滚烫的铁锅相遇的瞬间,油星如同被惊醒的精灵,欢快地在锅底跳跃腾挪,迸溅出细碎的金色油花。那些飞溅的油珠撞上悬挂在灶台上方的青铜风铃,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在灶台上方织就一片朦胧的光网。当蛋液入锅的刹那,“刺啦——”一声爆响撕裂空气,白色的蒸汽裹挟着蛋香冲天而起,宛如仙人腾云驾雾时的仙霭,迅速弥漫开来,模糊了众人的视线。围观食客们的惊呼声与油爆声交织,有人踮脚张望,有人掏出特制的琉璃透镜,试图穿透这层蒸腾的雾气。
古月手腕翻转如灵蛇,抄起泛着油光的枣木铲,以一种独特的韵律开始翻炒。木铲与铁锅碰撞出清脆的声响,时而急促如骤雨,时而舒缓似清泉,竟与戏台上的鼓点节奏不谋而合。随着他的动作,蛋液在高温中迅速凝结,表面泛起诱人的金黄,边缘微微卷起,如同绽放的太阳花。更令人称奇的是,翻炒时扬起的蒸汽在空中凝成细小的文字,那是只有海蓝星顶级美食家才能读懂的“食之箴言”,转瞬又化作点点星芒消散。这哪里是烹饪,分明是命运之神在此刻奏响了一曲无声的乐章。
程砚秋站在人群边缘,手指不自觉地微微颤动。那是经年累月戏曲训练刻进肌肉里的记忆,此刻在空中划出虚渺的水袖弧度。他眼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光彩,那是对往昔舞台荣光的追忆,可这份光亮很快便被痛苦与无奈所吞噬,如同被乌云遮蔽的残阳。
铁锅与木铲碰撞出细碎声响,古月的手腕在蒸汽中划出优美弧度。他脖颈处的青筋随着搅拌节奏微微跳动,沾着面粉的袖口被汗水浸出深色痕迹:得一直搅,不能停。喉结艰难滚动间,汗珠坠落在灶台上腾起白烟,在昏黄的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火大了会焦,火小了不成型,全靠这双手的感觉。
蛋液在铁锅中翻涌成浪,金黄的边缘逐渐凝结出琥珀色纹路。古月忽然顿住动作——灶边的程砚秋正蜷缩在阴影里,藏在广袖中的双手像被困住的困兽,时而攥紧到指节泛白,时而又无力地松开。那道蜿蜒在手腕内侧的疤痕此刻正微微凸起,宛如一条蛰伏的暗红蜈蚣,每当她试图抬手,就会在皮肤下扭曲出痛苦的形状。这个曾在戏台上舞动水袖惊鸿的女子,如今连触碰厨具都要鼓起全部勇气,古月看着她颤抖的指尖,手中的木铲重重磕在锅沿,溅起几点滚烫的油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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