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天空,被铅灰色的浓云压得极低。
沉闷的雷声自天际滚滚而来,像是巨神擂动的战鼓,预告着一场不可避免的肆虐。
终于,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落,起初稀疏,转眼便连成了倾盆的雨幕,冲刷着朱红的宫墙、金黄的琉璃瓦,也将宫道上跪着的那个单薄身影,彻底淹没。
魏嬿婉已经记不清自己跪了多久。
膝盖从最初的刺痛变为麻木,冰冷的雨水早已浸透她单薄的宫装,紧紧贴在皮肤上,汲取着她体内最后一丝热气。
头发黏在额角和脸颊,雨水顺着发梢流进眼睛,又混同着更多的雨水滑下,让她分不清其中是否掺杂了泪水。
但她不能倒下去。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嘉妃金玉妍那娇脆却刻薄的声音:“冲撞了本宫,惊了皇嗣,区区一个贱婢,跪上几个时辰都是便宜了你!给本宫好好看着,让她醒醒神!”
于是,周遭便多了些“看热闹”的太监宫女。
他们或躲在廊檐下,或撑着油纸伞,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那些目光,有怜悯,有嘲讽,有幸灾乐祸,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冷漠。
雨水模糊了视线,却让那些声音格外清晰。
“瞧她那样子,还真以为有几分姿色就能飞上枝头了?”
“可不是,嘉妃娘娘正得盛宠,她也敢往上撞,真是不知死活。”
“包衣奴才出身,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哟……”
每一句话,都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魏嬿婉的心底。
她死死咬着下唇,几乎尝到了血腥味。
是,她是包衣出身,是这紫禁城里最卑微的蝼蚁,谁都可以踩上一脚。
可她不甘心!
凭什么有些人天生尊贵,就可以随意践踏他人的尊严和性命?
她只是想活下去,想让自己和额娘的日子好过一点,为什么就这么难?
意识因为寒冷和体力不支开始有些模糊。
眼前仿佛出现了幻觉,是家乡那棵老槐树,枝繁叶茂,额娘在树下做着针线,温柔地朝她笑着……那是多久以前的温暖了?
自从被送入这吃人的深宫,她就像一叶浮萍,随波逐流,挣扎求存。
她试过谨小慎微,试过巴结讨好,可换来的不是欺凌就是利用。
一次无意中在御前露脸,得了皇帝一句寻常的问话,便成了她今日的“原罪”。
嘉妃金玉妍,那个美艳如罂粟花的女人,轻而易举地就给她安上了一个“冲撞惊驾”的罪名。
辩解?
谁会听一个宫女的辩解?
她甚至没有机会见到能主持公道的人,就被押到了这里,承受这无妄之灾。
力气正一点点从身体里流失。
膝盖下的青石板,坚硬如铁,寒冷如冰。
或许,就这样倒下去,也挺好……至少不用再忍受这无休止的屈辱和绝望。
这个念头如同诱人的魔音,在她脑海里盘旋。
就在她眼睫颤抖,几乎要支撑不住闭上的时候,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穿透哗啦啦的雨声,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那脚步声沉稳、镇定,与周围那些或匆忙或嬉笑的脚步截然不同。
她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视线顺着那双渐行渐近的官靴往上移。
藏青色的袍角,绣着精致的暗纹,雨水落在上面,汇成细流滑下,却不显狼狈。
再往上,是一张白皙清瘦的脸庞。
他的眉眼不算出众,但组合在一起,却有一种奇异的沉静,尤其是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像深不见底的古井,看不出丝毫情绪。雨水顺着他帽檐滴落,他也浑不在意。
是御前的人,进忠公公。
魏嬿婉认得他。
他是皇帝身边有些脸面的太监,虽不如李玉大总管地位尊崇,但能在御前行走,对于她们这些底层宫人来说,已是了不得的人物。
他来这里做什么?
也是来看她笑话的吗?
魏嬿婉的心沉了下去,一种比雨水更冷的寒意包裹了她。
她重新低下头,准备迎接又一轮的羞辱或是无视。
然而,预想中的嘲讽并没有到来。那脚步声在她面前停下了。
紧接着,头顶那片狂暴的、无休止砸落的雨点,忽然消失了。
一把油纸伞,稳稳地撑在了她的上方,隔绝了冰冷的雨水,为她圈出了一小片干燥、却也令人窒息的空间。
魏嬿婉惊愕地再次抬头。
进忠就站在她面前,一步之遥。
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举着伞,伞面大部分都倾向了她这边,他自己的半边肩膀却暴露在雨中,很快湿了一片。
他就那样静静地俯视着她,目光里没有怜悯,没有好奇,更没有施舍,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时间仿佛凝固了。
廊下的窃窃私语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诡异的一幕上。
一个御前得脸的太监,为一个受罚的、卑微的宫女撑伞?
这超出了所有人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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