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祯四年元月,关外的寒风比刀锋更利,切割着辽东广袤的黑土地。
辽阳内,新改国号“大清”、踌躇满志的崇德皇帝皇太极,正以铁腕与权术稳固着他的权柄。
八旗内部经过皇太极的数月清洗与调整,更具凝聚力。
原本效忠努尔哈赤的漠北鞑靼诸部六万骑的归附,被编为“外藩八旗”,不仅填补了漠南之战的兵力亏空,更使清国的铁骑洪流愈发澎湃。
然而,战争的创伤与野心的膨胀,都需要最底层的燃料来驱动。
努尔哈赤时代创立、用于安置战俘奴隶、为八旗贵族提供劳力和财富的“托克索”(源自满文老档,大意为奴隶庄园)制度,在皇太极手中被系统性地强化、扩大和完善。
这不再仅仅是战利品的简单堆积,而是一套精心设计的、旨在最大限度榨取人力、刺激八旗劫掠欲望的国家级剥削机器。
一道道汗王(皇太极已称帝,但旧制名称沿用)敕令颁下,鼓励乃至要求有功八旗军士广设托克索,劫掠来的汉人、朝鲜人、索伦人乃至在内部争斗中失败的鞑靼、女真部落人口,被源源不断地填充进这些遍布辽东、辽南的黑土地庄园。
辽阳城北,一处属于正黄旗某甲喇额真(参领)的托克索,便是这血腥制度的一个缩影。
庄园占地广阔,以粗糙的原木和夯土垒砌起高大的围墙,墙上设有望楼,日夜有披甲家丁巡逻,与其说是农庄,不如说是一座戒备森严的露天集中营监狱。
墙内,是大片被强制开垦、尚未完全化冻的黝黑田地,零星散落着低矮如地窖般的泥坯窝棚,那便是奴隶们的“家”。
寅时三刻(凌晨四点),天还漆黑如墨。
刺耳的铜锣声便如同追魂令,在庄园内凄厉地响起,伴随着家丁粗暴的吼叫和皮鞭抽打空气的脆响。
“起来了!狗奴才们!还想挺尸到什么时候?”
“快!今日要把河东那三十垧地都翻完!误了时辰,抽死你们!”
窝棚里,如同地老鼠般蜷缩在潮湿草堆上的躯体们,在恐惧的本能驱使下,挣扎着爬起。
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难以蔽体,在严冬的凌晨冻得瑟瑟发抖,嘴唇乌紫。
长期的营养不良和过度劳累,让每个人眼中都失去了光彩,只剩下麻木的顺从和对皮鞭刻入骨髓的畏惧。
其中一个名叫陈二狗的汉人奴隶,原是辽东的农户,去年建奴入寇时,全村被屠,他与一些青壮被掳掠至此。
不过一年光景,二十出头的他已然形销骨立,背上交错着新旧鞭痕,手指因长期在冻土中劳作而布满裂口和冻疮,流着黄水。
他机械地跟着人群,走向窝棚外冰冷的木槽。
槽里是浑浊的、带着冰碴的所谓“粥”,稀得能照见人影,漂浮着几片烂菜叶和秕谷。这就是他们一天的口粮。
没有碗筷,只能用手或破瓦片舀着,囫囵吞下,那点可怜的温热稍纵即逝,根本无法驱散透骨的寒意。
辰时(上午七点),天色微明。
奴隶们已经被驱赶到指定的田地上。
监工的家丁骑着马,挎着刀,拎着皮鞭,在田埂上来回巡视,目光如同鹰隼。
他们的任务不是指导生产,而是确保“效率”,用鞭子和死亡来确保。
翻地,在辽东正月尚未完全解冻的硬土上,用简陋破败的锄头、镐头,一寸寸地刨开。
动作稍慢,沉重的皮鞭便会带着风声抽下来,打在赤裸的肩背或头上,顿时皮开肉绽。
陈二狗亲眼见过一个年老体衰的奴隶,因为实在挥不动镐头,被监工活活用马蹄踩踏至死,尸体像破麻袋一样被拖走,扔进庄园角落那个专门堆放尸骨的“万人坑”。没有人在意,坑边野狗徘徊,乌鸦成群。
午时(中午十二点),短暂的喘息。
没有午餐,只有一刻钟的休息。
奴隶们或蹲或坐在冰冷的田埂上,啃着怀里可能藏着的、昨天省下的半块冻硬如石的杂粮饼子,就着雪团吞咽。
监工们则在背风处升起小火堆,烤着肉干,喝着劣酒,谈笑风生,对比鲜明得如同地狱与人间。
下午的劳作更为繁重,可能是搬运木石修建新的窝棚(更多奴隶将被送来),可能是去山林伐木,也可能是被抽调去为主人修建宅邸、马厩。
无论做什么,强度都远超常人极限,且稍有差池,非打即杀。
酉时(下午五点),天色渐暗。
筋疲力尽的奴隶们终于被允许拖着几乎不属于自己的身体,返回那片污秽的窝棚区。
然而,等待他们的并非休息。
女奴需要去为主人家浆洗衣物、烧火做饭、甚至忍受禽兽般的凌辱。
男奴则可能要继续为监工或庄头做些杂役。
直到戌时(晚上七点)左右,才能得到一点点真正的喘息。
窝棚里弥漫着难以形容的恶臭,汗臭、体臭、伤口溃烂的脓臭、还有角落里便溺的气息。
几十人挤在狭窄、低矮、潮湿的空间里,如同沙丁鱼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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