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七年，十二月三十日。原本应该是除夕之日，阖家团圆、喜迎新年的时刻。
蜀王朱奉铨在这一天，终于赶到了西安城。
西安街头张灯结彩，家家户户忙着贴春联、挂灯笼。空气中飘荡着热腾腾的饺子香气，混杂着炸年糕的油香。孩童们裹着棉袄在街头巷尾追逐嬉闹，手里攥着糖人和小鞭炮，冻得通红的小脸上满是笑容。卖糖葫芦的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街角的茶馆里传出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声音，讲着岳飞精忠报国的故事。
然而，对于刚刚走完千里蜀道、风尘仆仆抵达西安的蜀王朱奉铨来说，却没有丝毫喜庆的感觉。
他坐在驿站简陋的房中，没想到屁股还没坐热，官员就慌慌张张跑进来，宣布圣旨——
即日，所有藩王，于秦王府承运殿，觐见陛下。不得有误！
皇上一天也不想多等，而这一日偏偏就是除夕。
他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中升起一股极不祥的预感。
天色阴沉，寒风如刀。乌云压得极低，仿佛随时会压塌下来。
秦王府承运殿前。
此时此刻，聚集了十几位大明最显贵的藩王——
晋王、楚王、周王、襄王、肃王、庆王、唐王、郑王、代王……还有刚刚赶到、连口热茶都没喝上的蜀王。
他们身穿绣着蟒龙的王服，头戴沉甸甸的冕旒，本该威风凛凛，此刻却个个面色凝重，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听说秦王的尸体，还停在殿内……襄王压低声音，偷偷跟身边的楚王耳语。
楚王脸色发白：都这么多天了，不是应该早就入土为安了吗?
不知道皇上召我们来，到底是何用意……代王搓着冻僵的手，心里七上八下。
承运殿，依然是那样阴气森森，令人不安。
殿门半开着，里面透出幽暗昏黄的光线，像是地府鬼门关。寒风吹过，门扇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哭泣。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臭味——那是尸体腐烂的味道，混杂着冰块的寒气，钻进人的鼻孔。
不多时，殿内传来太监尖细刺耳的嗓音：
陛下驾到！众位王爷，进殿！
藩王们对视一眼，硬着头皮，鱼贯而入。
刚踏进承运殿，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殿中央，整整齐齐停放着数十具尸体，全都覆盖着惨白的麻布。
最前方的那一具，体型高大魁梧，显然就是秦王本人。
整个大殿内，阴风阵阵，作响，听起来像是无数鬼魂在耳边低语。烛火被吹得东倒西歪，墙上的影子也跟着扭曲变形，整个大殿简直就是阎罗殿！
崇祯坐在最高处的龙椅上，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众人，眼神冰冷得像刀子。
藩王们吓得腿都软了，齐刷刷跪倒在地，声音颤抖：
臣等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崇祯淡淡地说：
平身。
众人战战兢兢地站起身，却不敢抬头，只能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冷汗顺着鬓角滴下来，手脚冻得发麻，却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恐惧。
崇祯突然下令：
王承恩。
奴婢在！
让所有人退出承运殿周围三十步外。殿门紧闭，除了你几个贴身心腹，谁也不许靠近。若有人敢偷听——斩！
王承恩心头一震，连忙躬身：
遵旨！
很快，殿外的侍卫、太监、宫女，全都退到了远处。沉重的殿门缓缓关闭，发出低沉的声，像是棺材板盖上的声音。
整个承运殿内，除了王承恩等几个贴身太监守在门口，就只剩下崇祯和十几位藩王了。
崇祯看着下面惶恐不安的藩王们，沉默了许久。
烛光映照在他年轻的脸上，光影交错，让他的神情显得格外严肃，也格外疲惫。他的眼睛里有怒火，有悲哀，也有一种深深的无奈。
半晌，他缓缓开口：
现在这里，只有朱家子孙了。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下龙座，龙袍的衣摆在地上拖出沉重的声响：
我们现在，不是君臣——
他环顾四周：
而是朱家人。是太祖皇帝的子孙们，一起见个面，说说心里话。
藩王们面面相觑，完全摸不透皇上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崇祯走到殿中央，站在那一具具覆盖着白布的尸体旁：
秦王，乃是太祖皇帝次子的后代。秦王是大明第一个藩王，历来都是藩王之首，地位崇高。
朕一直没有让秦王入土为安，就是想让朱家的子孙，能再见秦王最后一面。
他转身，目光如炬，扫过每一个藩王：
你们都上来。再瞻仰一下秦王的吧。
众人僵在原地，谁也不敢动。
崇祯催促道：
晋王，楚王。藩王中现在你们地位最高。上来，把秦王身上的布掀开。
晋王和楚王对视一眼，脸色惨白，却不敢违抗圣命，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他们忍着那股若隐若现的腐臭气息，手指颤抖着伸向白布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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