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哭,像是打开了闸门。围着的几个孩子,从最大的铁柱,到只比幺妹大一岁的五哥石蛋,全都跟着嚎啕起来。哭声在这荒僻的山坡上回荡,和着那凄惶的雀叫,搅得人心头发慌,连那毛茸茸的日头,似乎都又黯淡了几分,给这片山坡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
“没……没气了……”铁柱颤抖着手,探到幺妹鼻子底下,试了又试,那张菜色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毫无血色。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腿一软,一屁股坐倒在地,声音里带着哭腔和颤抖:“幺妹……幺妹嗝屁了!”
这句话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每个孩子心上。
嗝屁了。在这柳林岭,在这缺医少药、人命比草贱的年月,孩子夭折不是什么稀罕事。淹死的、摔死的、饿死的、病死的……每年山后的乱葬岗都要添几个小坟头,风一吹,荒草萋萋,连块像样的碑都没有。可事情真落到自己头上,落到这个天天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哥哥姐姐叫得甜甜的、最小的妹妹身上,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还是瞬间淹没了他们。
娘亲早早撒手去了,爹李老根是个闷葫芦,一天到晚只知道在地里刨食,家里大大小小八个孩子,几乎是大的拉扯小的,泥里土里滚着长大。幺妹最小,是娘亲走前还在奶着的孩子,哥哥姐姐们有啥好吃的,哪怕是半块红薯干,总是紧着她,有啥重活累活,也尽量不让她伸手。她是这个贫寒之家唯一一点娇惯着的亮色,是这片苦涩土地上开出的一朵小小的、脆弱的花。
可现在,这点亮色,熄灭了。这朵花,蔫了。
哭声更响了,带着绝望。石蛋扑上来,抓着幺妹逐渐僵硬的小手,一遍遍地喊:“幺妹你醒醒!醒醒啊!我再也不抢你的刺莓了,我都给你!都给你吃!”他后悔得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小小的拳头发出“咚咚”的闷响。
招娣搂着妹妹已经冰凉的身体,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她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哑着嗓子哭喊:“娘啊!你睁开眼看看啊!你把幺妹带走吧!带走吧!我们养不活她了啊……”她的哭喊在空旷的山野间飘荡,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只有那山风呜咽着,像是在应和她的悲恸。
悲恸像无形的潮水,弥漫在这小小的山坡上。野苋菜和灰灰条在风中轻轻晃动,仿佛也在叹息。山雀子不知何时停止了啼叫,四下里只剩下孩子们撕心裂肺的哭声,和那穿过柳树林、变得阴飕飕的山风。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死亡的阴影,沉甸甸地压在每个孩子的头顶,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孩子们的脸上都写满了恐惧和无助,他们瞪大眼睛,看着李幺妹那毫无生气的身体,心中充满了悲痛和绝望。
他们知道,该回家了,该回去告诉爹这个噩耗了。可是,谁有勇气站起来,去面对那个沉默寡言、却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孩子们身上的父亲呢?父亲一直默默承受着生活的压力,为了孩子们辛勤劳作,他的期望和爱都倾注在这些孩子们身上。如今,李幺妹的离去,无疑是对父亲的沉重打击。
孩子们相互依偎着,默默地哭泣着。他们的哭声在这寂静的氛围中显得格外凄凉,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悲伤所笼罩。就在这哭天抢地、一片混乱,所有人都以为李幺妹已经彻底“嗝屁”,连招娣都开始绝望地想着该怎么回去跟爹交代,该怎么用破草席裹了这小小的尸身埋到后山去的时候——
突然,李幺妹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怀里的那个小身子,猛地动了一下。
不是将死之人的抽搐,也不是神经性的痉挛,而是非常清晰的,一个激灵。就像一个沉睡的人被猛地惊醒。
哭声戛然而止。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突然间,人们惊异地发现,李幺妹那原本翻上去、只剩下骇人眼白的眼睛,竟然不知何时悄然落了下来。那黑溜溜的眼仁,此刻正直勾勾地盯着围在她面前的、一张张涕泪交加的脸。
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啊!它空茫而又陌生,仿佛与这片山野、这个年代,以及这悲恸的氛围都格格不入。那眼神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刚刚被投入了一颗来自遥远异处的石子,漾开了一圈无人能懂的涟漪。
在那古井般的眼眸中,看不到丝毫劫后余生的迷茫,也没有孩童应有的稚气,更不存在对亲人的依赖。有的,只是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般的平静,仿佛她并非这个世界的一部分,而是一个超然的旁观者,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的发生。
她小小的胸膛,开始缓慢而有力地起伏。一呼,一吸,节奏平稳得不像话。
她,在呼吸。
然后,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在哥哥姐姐们惊骇得如同见了鬼魅的目光注视下,李幺妹,这个刚刚被判定为“嗝屁”了的七岁女娃,慢慢地、有些僵硬地,自己从招娣的怀里,坐了起来。
她抬起一只手,不是去擦脸上的泪痕,也不是去拥抱吓傻了的姐姐,而是揉了揉自己的喉咙,那里被果核卡过的地方,还留着一圈淡淡的红痕。她转动着那双过于黑亮、过于澄澈的眼睛,好奇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挨个打量着眼前这些陌生的、穿着破旧、满面泪痕的少年和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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