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的对话戛然而止,因为她们看到,更多的村民走了出来,汇入了这片沉默的海洋。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相似的表情:既有对未知的恐惧,又有对自身渺小的认知,还有一丝因无法理解而产生的、病态的好奇。他们不再交头接耳,只是默默地站着,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圈子,而圈子的中心,便是那座安静得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过的李家小院。
裂痕,就在这片诡异的寂静中,悄然产生。曾经亲密无间的邻里,此刻心中都隔了一层纱。他们看彼此的眼神,都多了一丝探究和戒备。谁在昨夜喊得最凶?谁在最后退缩了?谁家和李家走得近?谁家又在背后说了风凉话?这些念头,像藤蔓一样在每个人心里滋生、蔓延,将柳林岭原本淳朴的人际关系网,缠绕得面目全非。
敬畏与恐惧,如同两股无形的巨力,正在重塑着这个村庄的秩序。李家,从一个被孤立的、边缘化的家庭,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被敬畏、被疏远的中心。他们不再是“李家”,而是一个符号,一个代表着超自然力量的、令人不安的符号。
太阳终于完全升了起来,金色的光芒驱散了薄雾,给整个村庄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但这温暖,却照不进人们的心里。柳林岭的脉搏,依旧在以一种微弱而紊乱的节奏跳动着。那曲熟悉的乡村晨曲,已然休止,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漫长而难熬的、充满了未知与变数的间奏。
但今天,这一切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静音键。
鸡鸣声依旧,却显得有些孤单,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犬吠声也收敛了许多,只象征性地低吼两声便草草收场。村民们出门时,脚步都放轻了,说话也压低了嗓门,彼此间眼神交汇,也只是匆匆一瞥,便各自错开,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触碰到某种无形的禁忌。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凝重。这凝重并非源于恐惧,而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是面对未知力量的茫然,是对自身渺小的认知,更是对曾经那场狂热指控的、难以言说的羞愧。
所有人的目光,在触及村尾那座安静得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过的李家院落时,都会不由自主地闪烁一下,然后迅速移开。那座低矮的篱笆院,那棵虬结的老槐树,在村民们眼中,已经不再是寻常的农家景致,而是蒙上了一层神秘而不可侵犯的色彩。
王老七一家,是这场情绪风暴的中心。
狂喜与后怕的浪潮退去后,留下的是一片狼藉的尴尬与无措。他们是村里最老实的庄稼人,信奉的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朴素道理。可现在,他们面临的却是自己亲手制造出的一个死结:他们是最先举起火把、声嘶力竭地指控李家是“妖孽”的人,是那场暴民狂欢的点火者;而他们失而复得的宝贝孙子,却是被他们指控的对象,以一种近乎神迹的方式,从绝望的深渊中亲手捞了回来。
这份恩情,太重,重到压得王老七一家喘不过气来。它像一座山,横亘在他们与李家之间,让他们不知该如何跨越。
天刚蒙蒙亮,王老七就醒了。他躺在炕上,睁着眼睛,一夜未眠。耳边是老伴压抑着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和隔壁房间里孙子狗娃均匀的呼吸声。那呼吸声,曾是他的天,如今却像一根针,一下下扎着他的心。
他猛地坐起身,对老伴说:“别哭了!去,把那袋留着过年吃的白面拿出来,再……再把那篮子鸡蛋都装上。”
老伴红着眼眶,不解地看着他:“当家的,你这是……”
“去李家!”王老-七的声音沙哑而坚定,“咱们……得去磕头谢罪!”
于是,天色微曦之时,王老七和老伴便带着几个同样一夜未眠、神情肃穆的儿子,扛着半袋新磨的、在乡下堪称珍贵的精细白面,提着一篮子还带着晨露的鸡蛋,磨磨蹭蹭地来到了李家院门外。
他们没有像往常那样隔着门喊话,更没有像之前送东西时那样,放下就跑。他们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道低矮的篱笆外,像一群等待审判的罪人。晨光熹微,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李家斑驳的院门上。
王老七张了张嘴,想喊一声“李老哥”,喉咙却像是被一团棉花死死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他看着那扇紧闭的院门,仿佛能看到门后那个瘦小的身影。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肩上的面袋和手里的篮子,轻轻地、几乎是悄无声息地,放在了门口的石墩旁。
然后,他对着那扇门,深深地、深深地弯下了腰。那是一个近乎九十度的鞠躬,花白的头发在晨风中微微颤动。他的儿子们见状,也纷纷跟着父亲,弯下了他们常年劳作而显得有些僵硬的腰。
做完这一切,王老七直起身,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决绝。他带着家人,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走了。他们的背影在清晨的薄雾中显得格外佝偻,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沉重而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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