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指尖微凉。
而李鸳儿却像是被烫到一般，手猛地一颤，那杯凉茶顿时倾覆，大半泼洒在了崔展颜的衣袖和前襟上！
“啪嗒！”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李鸳儿脸色煞白，看着那深色的茶渍迅速在月白色的锦缎上晕开，大脑一片空白。
摔碎砚台的恐惧瞬间再次攫住了她，甚至比上一次更甚！她几乎能预见到自己即将到来的悲惨下场——绣橘的身影在她眼前晃动。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连求饶的话都吓得说不出来，只剩下本能地磕头，额头重重撞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完了……这次真的完了……
预期的雷霆震怒却没有立刻降临。
崔展颜看着跪在地上、抖成一团、几乎要晕厥过去的小丫鬟，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湿透的衣袖。他皱紧了眉头，脸上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烦躁和怒意。
他今日心情本就极差，祖母的逼迫，陶家婚事的压力，还有府里这些层出不穷的糟心事，都让他心头憋着一股无名火。此刻又被泼了一身凉茶，更是火上浇油。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带得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这声响如同惊雷，炸响在李鸳儿耳边。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然而，崔展颜并没有立刻唤人。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着她因为极度恐惧而蜷缩起来的、单薄得可怜的身影，看着她磕红的额头和惨白如纸的小脸。
那股无名火在她这副凄惨的模样前，竟奇异地被堵住了，发泄不出来。
他想起了那日她辨认字迹时眼中微弱的光，想起了昨夜月光下自己那份无人可诉的憋闷，也想起了母亲私下里感叹过，这些买来的丫鬟，命如草芥……
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火气。跟一个吓破了胆的小丫头计较什么？
“……起来。”他的声音依旧带着冷意，但并没有呼唤下人。
李鸳儿以为自己听错了，依旧伏在地上不敢动。
“叫你起来！”他的语气加重了些，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李鸳儿这才颤抖着，艰难地撑起身子，却依旧跪着，不敢抬头。
“滚出去。”崔展颜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耐，“把这里收拾干净。今日之事，若让旁人知道……”他话未说完，但其中的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李鸳儿如蒙大赦，几乎是连滚爬爬地站起来，也顾不得地上的碎瓷片，慌忙用袖子去擦拭他书案和衣摆上的水渍，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哭腔：“是！是！奴婢这就收拾！谢少爷开恩！谢少爷！”
她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地上的碎片，手指被锋利的瓷片边缘划破也浑然不觉。直到将碎片清理干净，又用干布吸干了地上的水渍，她才跌跌撞撞地退出了书房。
直到回到后罩房那狭小逼仄的空间，紧紧关上门，李鸳儿才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整个人虚脱了一般，冷汗早已浸透了里衣。她看着自己被划破、渗出血珠的手指，回想起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仍旧后怕不已。
他再次放过了她。
这一次，不是因为好奇，也不是因为心情尚可。而是在他明显心情极差、甚至动了怒的情况下，依旧选择了容忍。
为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了远比上一次更汹涌、更复杂的波澜。恐惧渐渐退去之后，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感激、困惑，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不该有的悸动，悄然滋生。
她抬起手，看着那细微的伤口，仿佛还能感受到他指尖那一瞬的微凉。
窗外，春雨依旧绵绵不绝，敲打着屋檐，如同她此刻杂乱无章的心跳。
这一夜，李鸳儿注定无眠。而“惊雷”过后，某些东西，似乎已经在无声无息中，悄然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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