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韶华暗度
陶家祖母的离世，像一道突如其来的休止符，强行中止了崔府喧嚣的婚庆乐章。三年的守孝期，为墨韵堂，也为李鸳儿和崔展颜，偷来了一段仿佛游离于现实之外的静谧时光。
最初的惶恐与戒备，在这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渐渐被一些别样的情愫所取代。
春：雏鸟
那年春天，一只学飞的雏鸟不慎从廊檐的窝里掉落，摔伤了翅膀，在地上无助地扑腾。李鸳儿打扫时发现，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将它捧起，正不知如何是好，崔展颜下学回来撞见。他没说什么，只让她去寻些干净的棉絮和清水来。两人便蹲在书房外的台阶上，他动作意外轻柔地替那小生灵检查伤口，用细布条固定翅膀。李鸳儿在一旁递东西，看着他专注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心忽然跳得有些快。
后来，小鸟伤愈，在他掌心振翅飞走时，他回头对她笑了笑，那笑容干净明亮，不带丝毫主子的倨傲，让她怔了许久。
夏：狸奴
夏日炎炎，一只瘦骨嶙峋的白色流浪猫不知怎的溜进了院子，躲在假山后怯生生地叫。李鸳儿省下自己的饭食偷偷去喂，被崔展颜发现。他非但没斥责，反而让长安去厨房要了些小鱼干。此后，喂猫竟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他有时会在一旁看着她和猫咪玩耍，看她眉眼弯弯，露出罕见的、毫无阴霾的笑容。有一次，那猫儿调皮，跳上书案弄污了他刚写好的字，她吓得脸都白了，他却只是无奈地摇摇头，伸手揉了揉猫脑袋，轻声道：“顽皮。”那语气里的纵容，让她恍惚觉得，他对待这猫儿，与对待她，似乎有某种相似。
秋：纸鸢
秋风送爽，天高云淡。崔展颜不知从何处得来一只极为精致的沙燕风筝，一时兴起，带着长安和李鸳儿去了府后那片空旷的草坡。
他扯着线奔跑，风筝摇摇晃晃地升上蓝天，越飞越高。他回头，见李鸳儿仰着头，眼中满是惊叹与向往，便将线轴塞到她手里：“试试？”她紧张又兴奋，学着他的样子操控，风筝在天际翱翔，她的心仿佛也跟着飞了起来。
那一刻，没有主仆，没有尊卑，只有蓝天、秋风，和身边那个教会她飞翔的少年。线断的那一刻，她惊呼出声，带着失落，他却笑道：“无妨，让它自由去吧。”那句话，像是在说风筝，又像是在说什么别的。
冬：踏雪
京城下了好大一场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崔展颜嫌府中憋闷，竟突发奇想，要带她去后山看雪景。他屏退了长安，只带着她一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积雪的山路上，他偶尔会伸手扶她一把，掌心温热。站在山顶，俯瞰被白雪覆盖的崔府，亭台楼阁皆成琼玉，壮丽非凡。
他指着远方，说起书中读过的边塞风雪，说起他渴望有朝一日能纵马天下。那是他第一次对她吐露心声，虽然依旧隔着身份，却让她觉得，自己仿佛触摸到了他内心不为人知的一角。下山时，他见她冻得鼻尖通红，解下自己的墨狐毛斗篷，不由分说地披在了她身上。
那斗篷带着他的体温和清冽气息，将她紧紧包裹，暖得让她想落泪。
秘密的技艺
他甚至开始教她识字。起初只是兴致所至，指着书上的字问她认不认得。后来，便成了习惯。在书房无人时，他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画地教她写她的名字“李鸳儿”，写他的名“崔展颜”。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让她心如擂鼓，脸颊绯红。他还会给她讲些杂书上的趣闻轶事，看她听得入神，眼中便漾开浅浅的笑意。
这三年的时光，如同被蜜糖浸泡过，点点滴滴，都渗入了李鸳儿的心田。那个曾经让她恐惧的少爷，变得具体而生动。
他有少年人的顽皮，有不合时宜的善心，有不被理解的抱负，也有对她……那份超越主仆界限的、隐秘的温柔。
李鸳儿的一颗心，便在这样细水长流的侵蚀下，彻底沦陷了。她不再仅仅是因为他的身份而敬畏他，而是真切地、无法自拔地爱上了这个叫崔展颜的男子。她开始相信，他酒后那个“名分”的承诺，或许并非虚言。她甚至开始偷偷幻想，或许，或许守孝期过后，会有转机……
然而，这份在暗处滋长的情愫，终究是见不得光的。他待她再好，也从未在旁人面前逾越半分。
偶尔有外客来访，或是老夫人传唤，他立刻便会恢复成那个矜贵疏离的崔家三少爷，仿佛那些共处的时光，那些亲昵的教导，都只是她一个人的幻觉。
这种甜蜜与不安交织的日子，直到守孝期将满的前夕，达到了一个隐秘的高潮，也预示着转折的到来。
那是一个雪夜，如同他们初上后山那般。他在外面饮了酒回来，带着微醺的醉意，直接进了书房，屏退了旁人，只留她在内室伺候。许是酒意，许是三年朝夕相处积累的情愫终于决堤，他再次拥她入怀。与第一次的粗暴不同，这一次，他的动作带着一种缠绵的、令人心碎的温柔。
他在她耳边一遍遍低唤她的名字“鸳儿”，诉说着这三年的点滴，说她的乖巧，说她的灵秀，说只有在她面前，他才能暂时卸下枷锁。他甚至再次提及了名分，语气比任何一次都要恳切。
“鸳儿，再等等……等我……我定不会负你……”
意乱情迷之中，李鸳儿信了。她紧紧回抱住他，仿佛抱住了整个世界。那一刻，所有的委屈和不安似乎都有了归宿。
然而，第二天酒醒，他看着身边衣衫不整、面泛桃花的她，眼神复杂难辨。他依旧温柔地替她拢好衣襟，却在她提及昨夜话语时，眼神闪烁了一下，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和一句：“……委屈你了。”
没有明确的承诺，没有具体的安排。
那一刻，李鸳儿心中那用三年时间筑起的、名为爱情的高塔，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她隐隐感觉到，那甜蜜的、偷来的时光，即将结束了。而前方等待她的，或许并非想象中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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