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灯劈开山道的黑,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来回摇晃,像是在擦洗一张哭花了的脸。
泥水顺着路边沟渠流淌,映着惨白的光,一闪一闪,像谁在底下眨眼睛。
钱伟坐在副驾,浑身湿透,头发贴在额头上,脸色灰得像蒙了层纸。
我把暖风调到最大,可车里还是冷,冷得说话都带白气。
他没看我,只盯着前方那条被灯光割裂的山路,手攥着膝盖,指节发白。
过了很久,久到猴子在后座忍不住想开口,他才终于动了。
“刘月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他说,声音沙得像磨刀石刮过铁皮。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心跳又开始往上撞。
“她没害人。”
这三个字像钉子,一下子钉进耳朵里。
我猛地偏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转回去。
后视镜里,大嘴和猴子也僵住了。
“她是被拖进去的。”钱伟继续说,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那天晚上,她根本不在现场。她早就……死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
“什么?”
“三个月前,她就出事了。”他闭上眼,声音低下去,“就在那条盘山公路转弯口,一辆货车失控,她坐在副驾,司机当场死亡,她被甩出去十几米……头撞在护栏上,脑干断裂,当场就没气了。”
“可……可我们查过记录,没这起事故!”猴子猛地插话。
钱伟冷笑了一下,笑得极苦:“因为没人报案。司机是黑车,载客私跑夜线,出了事,车主直接把车拖走,尸体扔在山沟里……直到半个月后,野狗啃了半边脸,才被人发现。”
我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她死得冤,魂也散不了。”钱伟睁开眼,眼底红得吓人,“她不甘心。她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我……我那天约她去县城,说要带她离开这个镇。可我迟到了,整整两个小时。她等不到我,自己搭了那辆黑车。”
他声音开始抖。
“她以为我不要她了。”
车里静得能听见呼吸声。暖风吹着,可没人觉得暖。
“她不是害郭薇。”钱伟忽然转头看我,“是那个女鬼——真正撞死郭薇的人,是她。她不是车祸死的,她是被人害的,七岁,被人拐走,关了三天,折磨致死,尸体扔进废弃井里……没人找她,没人报案,她爸妈早离了婚,一个远走他乡,一个酗酒疯癫。她死的时候,手里还攥着一张全家福,照片都泡烂了。”
我脑中猛地闪过那个暗红的掌印——孩子的小手,烧伤溃烂,却死死按在墓碑上。
“她怨。”钱伟低声说,“她恨所有活着的人。尤其是那些……有家可归、有爱可等的人。”
我忽然明白了那通神秘电话。
凌晨三点十七分,郭薇接到的那通无声来电。
原来不是恶作剧,不是信号故障。
是求救。是小女孩拼尽残魂,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线。
可没人听懂。
“刘月梅……她知道真相。”钱伟的声音软了下来,“她在阴间遇见了那个孩子。孩子不让她走,说她也是‘幸福的人’,也要付出代价。可刘月梅求她,说只求再见我一面,哪怕一秒,她说她不怕魂飞魄散,只要我能听见她说话。”
他眼眶红了。
“所以她附在郭薇身上,在车祸前那一刻,对着电话喊了我的名字。她不是要害郭薇,她是想借郭薇的嘴,跟我说一声……对不起,她先走了。”
我胸口像被重锤砸了一下。
原来那句“钱伟,对不起”,不是诅咒,是遗言。
我曾恨刘月梅,恨她害郭薇落得半死不活,魂魄离体,困在阴阳夹缝。
可现在我才明白,她比谁都苦。
她用尽最后一点执念,不是报复,是告别。
“那个白袍三兄弟……”大嘴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是不是就是引路的?”
钱伟没回答,只是缓缓点头。
“他们不是鬼差,也不是阴兵。”他喃喃道,“他们是‘守门人’。守的是怨气最深的魂,拦的是不该进的人。我们之前走那条路,本不该活着回来。”
我回想起山路上那三个并排而立的白影,高矮一致,一动不动,像三块碑。
原来他们不是来索命的。
是警告。
车驶出山口,镇上的灯火终于出现在远处。可我心里没有半分轻松。
钱伟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像是耗尽了力气。可我知道,这事没完。
“我们必须做点什么。”我突然说。
他睁开眼,看着我。
“郭薇还活着,她的魂还在外面飘着。我们不能让她像刘月梅一样,死不瞑目。”
钱伟沉默了几秒,终于点头。
“我知道她尸骨在哪。”他低声说,“那口井,还在。”
我踩下油门,车头猛地向前一冲。
可就在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郭薇已经昏迷四十七天了。
而民间老话说:人死三日,魂不归体,则命灯自灭;七日不返,魂魄散尽;若过四十日……
便再无归路。第二天一早,我们去了黄师傅家。
钱伟把昨晚的话又说了一遍,声音干涩,像是从喉咙里硬抠出来的。
黄师傅蹲在门槛上,抽着旱烟,听完后没吭声,只抬起眼看了看天,又低头盯着地面,像是在数蚂蚁。
“四十日了……”他终于开口,烟锅轻轻磕在鞋底,“魂离体太久,早该散了。就算找到尸骨,怕也是唤不回。”
我心头猛地一沉,像是脚底突然裂开一道缝,整个人往下坠。
昨天那股拼了命也要救人的劲儿,瞬间被浇灭。
可就在这时,黄师傅站起身,掸了掸裤腿上的灰,“但香能引路。”
他转身进屋,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三支线香,颜色发黄,气味古怪,像是陈年的纸钱混着枯叶烧出来的味儿。
他把香递给我,“点上,跟着烟走。”
我没敢问为什么,接过手,指尖发凉。
山风忽然停了,院子里静得连树叶都不动。
黄师傅划了根火柴,火光一闪,香头亮起一点红。
可那烟升起来时,却不像往常那样往上飘——
而是像被什么东西拽着,笔直地弯向地面,一丝不断,像一条细线,往土里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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