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说话,也没看任何人,只是从柳条筐里一样一样往外取东西。
三只纸扎小马并排摆在井沿,雪白的身子一动不动,马头低垂,像是在看井底的黑暗。
那碗生米他端端正正放在火盆前,米粒泛着青灰,像是陈年供米,又像是泡过水后晒干的霉粮。
最后是那半截断指骨,他用红布托着,轻轻搁在火盆边上,指甲朝上,灰黄弯曲,像枯树根抠进土里多年才扒出来的。
他点香,插盆沿,火光一闪,青烟袅袅升起。
接着他从怀里掏出几张黄符,符纸边缘焦黑,像是被火烧过又复原的残片。
他一张张投入火盆,嘴里开始念,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却字字像钉子,敲进耳朵里。
“天光未闭,地户已开,孤魂不渡,借火为台……”
火苗忽然一跳,由黄转青,火舌舔着那张冥币——那是大嘴亲手折成船形的,纸船边角还沾着一点灰烬。
火燃得诡异,不爆不裂,反而安静得像在吸气。
就在这时,井底传来“咚”的一声。
沉闷,厚重,像是有什么东西猛地撞在井壁上。
我们全僵住了。
井口封了水泥,上面还压着石板,连耗子都钻不进去,可那一声,分明是从下面传上来的。
黄师傅猛地抬头,眼白翻动,盯着井口,脸色一下子沉下去。
他低声说:“不对……井里困的不止一个魂。”
我们都屏住了呼吸。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有‘小的’在拉‘大的’下来陪它。”
“小的”?
谁是小的?
那亡童已经够惨了,难道井底还藏着更早的冤魂?
我下意识看向大嘴,他脸色惨白,嘴唇发抖,却死死盯着那火盆。
黄师傅忽然伸手,示意大嘴把纸船放进火里。
大嘴哆嗦着上前,指尖刚触到火苗,整张冥币“呼”地燃起,火光猛地一涨,蓝得发绿。
然后,我听见了。
一声轻轻的哼唱,从火里传出来的。
“……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
是童谣。
断断续续,像是被风吹散的录音带,却清晰得让人头皮炸裂。
那声音细弱,带着湿气,像是从井底顺着火烟爬上来,在我们耳边绕了一圈,又钻回地底。
没人敢动。
黄师傅猛地抓起那碗生米,撒向井口。
米粒砸在水泥盖上,噼啪作响。
他咬破手指,在空中画了一道血符,厉声喝:“闭!”
火瞬间熄了。
风这才重新吹起,卷着灰烬打了个旋。
三只纸马突然齐齐倒下,马头朝井,像是跪了。
黄师傅收了东西,一句话没说,背起筐就走。
我们没人敢拦,也没人敢问。
他走到门口,才停下,回头看了大嘴一眼,那眼神,像在看一个快死的人。
当晚,大嘴去巡冰柜区。
说是例行检查,可谁都知道,他是想压住心里的慌。
我劝他别去,他说:“我不去,明天更不敢去。”
半夜十二点,他一个人打着手电,一排排走过冷柜。
金属门泛着霜,走廊静得能听见制冷机的嗡鸣。
走到第七排时,他听见了声音。
“嗒、嗒、嗒。”
轻轻的,有节奏,像是有人用指节,在敲金属内壁。
他停住,手电光晃了晃。
声音停了。
他咬牙,拉开一个空柜——里面什么都没有,冷霜覆底,寒气扑面。
可柜底,湿漉漉的。
三枚小手印,从角落一路延伸到排水缝,指节清晰,掌纹分明,像是刚按上去的。
水渍未干,泛着淡淡的灰白色,像掺了粉的泥。
他顺着痕迹看去,缝外的地面上,静静躺着一只鞋。
半截,烧焦了边,鞋面褪色,却还能看清那四个红字——
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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