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喊。”他说。
黄师傅盯着他:“你想好了?这不是逞英雄。一开口,你就和他们拴上了。万一喊不完七遍,你命就没了。”
大嘴没回答。他抬头看我,笑了笑,那笑里有释然,也有告别。
“我在这殡仪馆干了八年,听过多少死人名字?可从没人告诉我,这三个孩子叫什么。”他声音低下去,“他们不是鬼。他们是被忘了的人。”
那一整天,天阴得像铁。
没人敢靠近化尸井。连乌鸦都不叫了。
到了傍晚,风忽然停了。
树不动,叶不响,连空气都像凝固了一样。
整个殡仪馆安静得诡异,仿佛全世界只剩我们几个活人。
大嘴换上一身干净黑衣,手腕缠了道符绳。
黄师傅在井口摆好祭品,纸马并列,白袍叠放,红头绳静静躺在香炉边。
子时将至。
我站在井边,看着大嘴站到最前面。
黄师傅点燃第一张符纸,火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大嘴深吸一口气,喉咙滚动了一下。
他对着那口黑井,对着那三张黄纸,对着三十年前被遗忘的三个孩子,缓缓开口——
阿庚!阿卯!阿戌!阿庚!阿卯!阿戌!
大嘴的声音像一把钝刀,劈开死寂的夜。
第一声落下时,井口的空气猛地一颤,仿佛有看不见的水波从黑深处荡出来。
风停了,连之前挂在铁丝上的塑料袋都不再晃动,整座殡仪馆像是被抽走了呼吸。
第二遍,寒气从井口往上爬,顺着我们的脚踝攀上来,冷得骨头缝都发酸。
我下意识后退半步,却看见黄师傅站着没动,手里桃木剑微微颤着,剑尖指向井口。
第三遍——
“阿庚!阿卯!阿戌!”
三个名字喊完的瞬间,井沿上无声无息地浮出三道影子。
白袍,赤脚,身形瘦小,像是被水泡过多年的孩子。
他们没动,也没出声,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头微微低着,看不清脸,却能感觉到他们在“看”大嘴。
我的心跳几乎停住。
不是因为怕,而是那三双眼睛里没有恨,只有一种沉得发黑的等待,像等了三十年的一句话,终于有人说了出来。
黄师傅咬破指尖,在空中画了一道血符,低声念咒。
纸马并排立在井前,白袍整齐叠放在前,红头绳静静躺在香炉边,像一件等主人认领的遗物。
第四遍,大嘴的声音开始发抖,但没停。
他额头青筋跳动,嘴唇泛白,可每一个名字都咬得极清,像在把什么刻进地里。
第五遍,天上的云忽然裂开一道缝,月光斜斜照下来,落在三道白影身上。
他们动了——不是走,是缓缓地跪了下来,朝着大嘴。
我差点叫出声。
鬼魂跪人?
这不对劲……可黄师傅没拦,反而闭上了眼,像是在听某种只有他能懂的声音。
第六遍刚出口,猴子突然浑身一抽,像被电击一样跪倒在地。
他左手死死抓着右手腕,那根红头绳渗出血来,顺着指尖滴在井沿上。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眼白翻起,整个人抖得像片风中的纸。
“别停!”黄师傅吼了一声。
大嘴咬破了嘴唇,第七遍名字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阿庚!阿卯!阿戌!!!”
话音未落,三匹纸马突然自燃,火光冲天而起,却没有热气,反而更冷了。
红头绳在火焰中化作一缕黑灰,打着旋儿飞进井口。
三道白影同时抬头,我看清了他们的脸——三个孩子,满脸泥污,嘴角干裂,眼里却第一次有了光。
然后,他们消失了。像被风吹散的烟,连影子都没留下。
火灭得极快,只剩一地焦纸,井口恢复死寂,连寒气也退了。
猴子瘫在地上,昏了过去,但手腕上的红肿正在消退,黑指甲边缘开始脱落,露出底下新生的肉。
黄师傅松了口气,抹了把汗,低声说了句:“走了。”
大嘴站在原地,喘得厉害,脸色惨白如纸。
他低头看了看手,又抬头望了眼井口,像是确认什么终于结束了。
他转身要走,脚步有些虚。
就在这时,黄师傅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你喊得够真……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三兄弟只认你喊的名字?他们等的,是不是就是你这张嘴?”
大嘴的脚步顿住了。
月光正斜斜照在他身上,我下意识看了一眼他的影子——
短了。
比平时短了一截,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又像是……少了一块。
谁都没说话。风还没回来,可我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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