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咬破舌尖,血涌进嘴里,又腥又烫。
我把血含住,盯着那三个纸扎的小人——黄师傅用黄草纸剪的,脸上用朱砂点了五官,背后写着名字。
它们并排立在井口边缘,轻得一阵风就能吹走,可现在,它们不动。
像是在等。
“孙阿卯。”我念第二个名字时,喉咙发紧,像被人掐住。
耳边忽然响起一声笑,很轻,是小孩的笑声,从井底飘上来,又像是贴着我后颈说的。
我没回头。
第三个名字卡在嗓子里,像块烧红的铁。
“李……阿戌。”我几乎是吐出来的。
然后我喷出那口血。
血雾散开,正正糊在三张纸人脸面上。
朱砂混着血往下淌,像哭了。
可它们没倒,反而一点点直起身子,像是被什么托着。
风还是没有,可纸人却动了,缓缓转了个向,面朝井口,然后——往下沉。
不是掉进去,是浮着沉下去,像水里倒影被拉长、吞没。
我听见井底传来脚步声。很小,很轻,三个人,一步一步,走远了。
身体忽然松了。
不是轻松,是空了。
从胸口到四肢,全都塌下去,只剩一张皮裹着骨头。
我仰头,想再看一眼月亮,可视线模糊,天像是裂了,云缝里渗出黑浆一样的东西。
右耳突然剧痛。
那道疤,从小就有,说是胎里带的。
可现在它裂开了,血不是红的,是黑的,稠得像泥浆,顺着脖颈往工装里流。
我抬手想捂,却发现手已经不听使唤。
那截枯枝一样的右手,还举着,像在敬礼,又像在告别。
可最让我心颤的,是我的影子。
我一直有影子,但从来不对——小时候照相,别人影子在左,我的在右;路灯下走路,别人的跟着脚,我的却拖在前头。
殡仪馆的老人都说,这是“魂不全”。
可现在,它完整了。
就在我倒下的前一秒,我看见它稳稳地趴在地上,和我贴得严丝合缝,像生来就该如此。
我倒了下去。
风停了,火灭了,井口的白气也散了。世界安静得像被按了暂停。
然后,我听见脚步声。
很慢,很轻,拖着地,像是穿着布鞋。
是李卫生。
他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站在我身边,一句话没说。
他蹲下,从怀里掏出三双小布鞋——蓝底黑面,针脚细密,是老式童鞋。
他一双双摆在井口,正对着井眼,像是供奉。
然后,他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拿出一双新的白布鞋,放在我脚边。
鞋面绣着四个小字:“一路平安”。
针线是他老伴的手艺,听说她去年走了,再没人给他做鞋了。
他盯着那双鞋,看了很久。然后抬起手,用手指在空中慢慢比划。
手语。
我认得,我在殡仪馆见过他比过一次——那是有人问他,为什么干这行干了一辈子。
他比的是:“谢谢。”
现在他又比了一遍。
然后,他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转身走了。
背影佝偻,拖把还在走廊尽头竖着,水迹未干。
他没回头,一步,一步,走进了晨雾里。
也是第一个,送我上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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