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小川住在一个老式家属楼的顶层,楼道灯坏了半截,爬到六楼时,头顶只剩一缕昏黄的光。
我敲门之前,手在口袋里攥紧了那支录音笔——大嘴临死前塞给我的东西,现在轮到我交给另一个人。
门开了条缝,链子还挂着。
韩小川的脸从缝里露出来,胡子拉碴,眼神防备。
他认出我是在殡仪馆上班的,才把门拉开。
“你来干什么?”他靠在门框上,语气硬。
我没说话,直接把录音笔递过去。
他愣了一下,没接。我就按下播放键。
一开始是杂音,像是风刮过空房间的声音。
然后,一个沙哑、断续的声音响了起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是老四……阿庚他们还在井底……我逃了……可逃不掉啊……每到阴气重的日子,我就听见他们在喊我……”
录音里的声音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接着是一阵喘息,带着哭腔。
“我不是瘸……我是不敢走快……我怕跑起来,他们就跟上来……我装病三十年,就为了不进那个班……可现在……小川,你得替我一次……你得替我站那班……”
韩小川猛地抬手,一把抢过录音笔,又狠狠摔在地上。
塑料壳裂开,电池弹了出来。
他整个人往后退,撞在墙上,脸色发青。
“他一辈子装病装瘸,原来是为了躲这个?!”他吼出这句话,声音都在抖,“我他妈小时候摔断腿没人背,他就在炕上哼哼!下雨天我背水泥上六楼,他在屋里烧火取暖!他怕的不是死,是责任!是兄弟!”
他喘着粗气,蹲下去,手抖得厉害,把录音笔的碎片一块块捡起来,抱在怀里,像抱着什么不该存在的证据。
屋里很乱,但角落那个旧行李箱擦得很干净。
他走过去,打开最底层,翻出一个泛黄的塑料袋,解开,取出一块旧工牌。
我接过来看——“土凹镇殡仪组,轮值编号:4”。
字迹已经模糊,可编号清晰。
“他从来没提过这事。”韩小川坐到床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个废物父亲……可他是在赎罪。”
我沉默着把工牌收好,放进胸口口袋,和那张写着“哥哥,阿庚他们还冷”的纸放在一起。
回去的路上,雪开始下。
殡仪馆的院子被薄雪覆盖,井口像一张闭着的嘴。
凡子已经在井边守了三天。
他把一台热成像仪架在三脚架上,屏幕连着笔记本。
见我来,他没抬头,只指了指屏幕。
“你看。”
图像是一圈圈深浅不一的蓝紫色,代表低温。
井壁内部,三个点始终固定在相同位置,呈三角分布,温度常年低于-5℃。
而正中心那个区域,却一直维持在0℃以上,像一团微弱的热源。
“像有人在中间站着取暖。”凡子说,“不是尸体,尸体不会持续产热。是某种……意识在维持温度平衡。”
他合上电脑,递给我一张打印图:“或许……他们需要第四个体温。”
我没说话,盯着那张图看了很久。
三个点围住一个中心,像在等一个人回来。
夜里十一点,我正准备进值班室,张阿八突然从办公楼阴影里走出来,拦住我。
他老了,背驼得厉害,手里抱着一本破旧的值班簿,边角烧焦,像是从火里抢出来的。
“给你。”他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
我翻开,内页用蓝黑墨水写着四个人的名字:
阿庚、阿卯、阿戌、韩四。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四人轮班,日夜不辍,逢七不替,违者招阴。”
韩四的名字被用力划掉,墨迹重叠,像是后来补上的。
“当年……是我们四个一起上的夜班。”张阿八靠在墙边,眼窝深陷,“那晚运尸车翻进山沟,三具尸体没接回来。第二天清点,少了三个人——阿庚、阿卯、阿戌。可……韩老拐活着回来了。”
他顿了顿,喉头滚动。
“他说他摔晕了,什么都不记得。我信了。可后来停尸房闹得厉害,王师傅去查老档案,发现那天本不该他值班。真正排班的是他儿子——可他儿子才十岁。他替了,用名字顶了班。”
“他不是瘸。”我低声说。
“他是怕。”张阿八闭上眼,“他知道,只要名字还在名单上,鬼就认人。他划掉自己,以为能逃。可怨念认的是‘第四个位置’,不是名字。”
风从井口吹上来,带着湿冷的气息。
我抱着值班簿,站在雪地里,忽然明白了猴子那天为什么没走。
有些债,不是死就能清的。
有些班,得四个人一起站。
我回到值班室,翻开日志本,撕下一页空白纸,写下四个名字:
笔尖顿了顿,我又在下方添了一行小字,墨色很重,像刻进去的:
四个名字才够暖。
黄师傅来的时候,天还没亮。
他背着一个褪色的帆布包,脚上那双布鞋沾着泥,像是连夜从土凹村走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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