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三重新塞上棉球,闭目不语,像耗尽了力气。
赵玉兰扶着他,手还在抖。
我低头看表——3:16。
还差一分钟。
我忽然想起那张纸上烧焦的“3:17”。
下一秒,远处,一声钟响,沉闷,悠长,像是从地底挤出来的。
第一声。
我猛地抬头,望向镇西。
雾更浓了,可我仿佛看见那口井,井口黑得不见底,铜钟悬在半空,无人敲打,却已开始计数。
韩小川抓住我胳膊:“哥……我得去巡夜。我爸……他还在等。”
我点点头,喉咙发干。
我们并肩往西走,脚步踩在湿漉漉的石板上,没有回声。
快到井口时,我忽然停下。
井边那排石墩上,照例摆着五双童鞋——那是历任守夜人留下的信物。
可现在……
多了一双。
纯白,无饰,鞋带整齐系好,像刚摆上去的。
我走近,蹲下,心跳几乎停住。
那鞋底的纹路……和吴青山昨夜留在宿舍的警靴,一模一样。
我伸手,指尖离鞋面只剩一寸——我伸手的指尖僵在半空,冷雾从井口翻涌而出,像一缕缕湿透的纱巾缠上脚踝。
那双白鞋静静躺在石墩上,鞋带系得一丝不苟,干净得不像人间之物。
鞋底的纹路——我看得真切,和吴青山昨夜留在宿舍门口那双警靴分毫不差。
可他昨晚疯了一样要烧轮值表,人现在应该还在宿舍躺着,怎么可能……把鞋送到这儿?
雾越来越浓,带着一股铁锈混着湿土的腥气。
耳边忽然响起脚步声,齐整、规律,像是列队行进,可眼前除了翻滚的白雾,什么也没有。
我下意识后退半步,韩小川却死死盯着那排童鞋,声音卡在喉咙里:“哥……鞋……在动!”
我没动,眼睛死死盯着那六双鞋。
原本随意摆放的五双旧童鞋,正一寸一寸地转向东方,像是被无形的手轻轻拨正。
动作缓慢,却坚决,仿佛在完成某种仪式。
而最边上的那双白鞋——吴青山的鞋——鞋尖竟缓缓抬了起来,离地三寸,像一个人踮起脚尖,笔直站立。
我的心跳几乎停了。
这不是风,不是错觉。这是“应名”。
守夜人轮值,从不靠点名册,靠的是“信物归位”。
一双鞋,代表一个魂已到岗。
可吴青山明明没来,他的影子还没碎,命还在喘,怎么……鞋先到了?
“爸……”韩小川喃喃着,手指抠进掌心,“这双鞋……它不该在这儿……”
我没说话。
我看着那双悬空的白鞋,忽然想起黄师傅的话:“吴青山若再不应名,他的影子就会替他应。”
——影替人岗。
我猛地转身,抓起韩小川的手臂:“走!回宿舍!”
我们一路狂奔,穿街过巷,雾气在身后如活物般蠕动追赶。
推开吴青山宿舍门时,屋里漆黑一片。
我摸到灯绳一拉,灯闪了两下才亮。
床底下,一双白布鞋静静躺着,鞋尖朝外,和井边那双一模一样。
鞋面干干净净,可那材质……分明是用井边烧纸钱的黄裱纸糊成的,外层刷了白浆,像极了寿鞋。
吴青山正蜷在床角,脸色铁青,手里攥着一把火钳,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看见我们,嘶吼一声:“滚!这鞋不是我的!我没穿它去!”
他冲过去一脚踢开那双鞋,抓起来就往门外扔。
可鞋刚飞出门口,他又发疯似的追出去,捡回来,转身冲向锅炉房。
“不能留!烧了!必须烧了!”他吼着,像在说服自己。
锅炉房火门大开,他把鞋扔进炉膛。
火焰“轰”地腾起,瞬间吞没那双白鞋。
火光映在他脸上,扭曲如鬼。
可就在火势最旺时,烟囱外,忽然飘下一片灰烬。
它们没散,反而在空中缓缓聚拢,拼出几个字:
“影已立岗,人岂逃班?”
字一成形,便如雪片般簌簌落下,消失在夜雾里。
我站在锅炉房外,浑身发冷。吴青山瘫坐在地,眼神空了。
而就在这时,凡子从监控室打来电话。
我接起,听筒里只有他颤抖的声音:“林哥……你……你快来看……”
我冲进监控室,屏幕分格画面中,锅炉房走廊的红外镜头正回放几分钟前的影像——
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吴青山的影子独自走着。
他没在画面里,可影子清晰无比,手中提着一双烧焦的布鞋,步伐精准,每三秒一步,和井钟的节奏完全一致。
它走向值班室,推门,坐下,把鞋放在桌角。
像在替主人,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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