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唱名之日,黄门官尖细的嗓音响彻太和殿。
张庐一身浆洗得发白的青衫,在一众锦衣华服的新科进士中,显得格格不入。
可当走入这王朝中枢,面对着满朝公卿与龙椅上那深沉的目光时,青衫儒生不卑不亢,步履沉稳,眼中燃烧着一团足以焚尽旧世界的火焰。
一场注定要为大庆再续两百年香火,也注定要血流成河的变法,就此拉开序幕。
轻徭役,免赋税,救民生,重农商工,开放管道驿路……
一道道政令自京师发出,如春风化雨,滋润着早已干涸的底层土地。
无数濒临破产的农户,因为一纸免税令,保住了最后几亩薄田;无数即将卖儿鬻女的家庭,因为官府的开仓放粮,得以苟延残喘。
然而,这般做下来,本就因连年战乱而入不敷出的国库,已然见了底。
于是,这场变法最血腥、最无情的一柄屠刀,在积蓄了足够的力量后,缓缓举起。
刀锋所指,是那些数百年来,如水蛭般趴在王朝龙脉之上,敲骨吸髓的世家门阀与簪缨贵族。
二十年变法,亦是二十年屠戮。
御林军与缇骑四出,曾经不可一世的公侯府邸被接连查抄,平日里眼高于顶的世家子弟沦为阶下之囚。
杀的杀,抓的抓,抄家的抄家。
每一次行动,都伴随着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二十年后,大庆的官场为之一清,国库再次充盈,一个崭新的,充满活力的王朝雏形,已然屹立。
而张庐,这位以一人之力扭转乾坤的青衫宰相,也终于迎来了自己成圣的时刻。
变法,是强行扭转国祚的轨迹。
那么,那些被这轨迹无情倾轧、碾碎,却又曾是王朝不可或缺支柱的庞大势力,他们心中积郁的滔天怨气,由何人来平息?又要如何去平息?
千百年来,答案唯有一个。
为万民请命者......死。
以其项上人头,祭奠旧时代的亡魂,
安抚新时代的既得利益者。
车裂的前一夜,皓月当空。
紫禁城的屋脊之上,两个人,一壶酒。
已近暮年的皇帝,亲手为张庐斟满一杯酒,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此刻满是复杂与疲惫。
“心寒否?你救了这国,国却要杀你。若是朕……怕是当年就不来了。”
张庐端起酒杯,杯中映着朗朗乾坤,一饮而尽。烈酒入喉,如刀子刮过,让那张始终平静的脸庞,有了一丝动容。
先是点头,而后摇头。
“心寒,当然心寒。”
吐出一口酒气,张庐看向皇城之下那片由自己亲手守护的万家灯火,脸上露出一抹前所未有的释然笑意。
“只是,陛下,要杀臣的,不是那些被臣救下的百姓。这就够了。”
“那些权臣怕我,贵族惧我。臣活着一日,便有一把刀悬在他们的颈上,让他们食不甘味,夜不安寝。他们要我死,天真地以为我死了,那把刀就没了,他们便可高枕无忧。”
青衫宰相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远方那座象征着最高权力的宫殿。
“他们忘了,我张某人此生所求,不过‘齐家治国’四字,只要法还在,他们就翻不了天。陛下需要他们来稳固这来之不易的大势,两害相权取其轻,臣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至于生死,早已无关紧要。当年臣在金殿之上,答应陛下推行变法之时,便已见到了今日之结局。臣也觉得,是时候该死了。”
张庐再次举起酒杯,遥敬这片天地。
“四十年生涯,换一座王朝国祚绵延昌隆。”
“值了!”
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山上有,山下也有。
仙人登天而去,凡人踏地而行。
到头来,都不过是……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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