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下的混乱持续了整整一日,才在军队的铁腕和民众自身的精疲力尽中逐渐平息。尸体狼藉,伤者哀嚎,活着的人眼中都带着无法磨灭的惊悸。尤其是那些额有鸟印者,即便暂时安静下来,也蜷缩成一团,对任何移动的阴影、斑驳的色泽都反应过度,瑟瑟发抖。
易洹被护送回宫,一夜白头。
接下来的日子,有易国陷入了缓慢的窒息。恐惧并未消失,只是潜伏了下来,变成了这个国度无法治愈的痼疾。额印飞鸟者被称为“摇民”,他们被视为不祥,被排斥,被驱逐,但他们的数量远比想象的多,渗透在国民的各个角落,无人知悉下一个当街发作的会是谁。贸易凋零,田地荒芜,人人自危,连军队的士气也一落千丈——谁知道身边的战友会不会突然发狂?
易洹试图弥补。他下令全国禁用任何虎形纹饰,甚至驱逐、捕杀境内真实的虎豹。但律令无法约束光影,无法规范人心里的幻象。摇民们依旧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崩溃,每一次发作都在加深整个国度的裂痕。
他秘密召集巫医,试图解除那诡异的烙印。最好的巫师对着摇民额头的鸟纹做法事,用艾草炙烤,用刀刮,甚至试图剜掉那块皮肉。但烙印仿佛生在魂魄里,皮肉烂了,愈合后那青黑色的飞鸟图案依旧清晰,甚至更加狰狞。接受“治疗”的摇民往往在极致的痛苦和恐惧中更快地走向疯狂或死亡。
与此同时,遥远的边境开始传来零星的歌谣。歌词模糊,调子古怪,像是模仿着某种鸟类的啼鸣,断断续续,听不真切。但每当这歌声随风飘来,国内的摇民便会变得异常焦躁不安,时有小规模的骚动发生。
易洹派去查探的斥候,大多一无所获,少数几人带回些支离破碎的信息:边境的荒原上,似乎出现了一个新的部族,他们驱赶着一种形似巨虎却温顺无比的异兽,行踪飘忽,崇拜飞鸟。他们自称——“摇民”。
易洹坐在空荡的大殿里,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王亥的诅咒,不仅在内部腐蚀他的国家,更在外部孕育着新的威胁。那个死去的异邦人,他的阴影从未散去。
五年后,一场罕见的干旱袭击了有易国。河流干涸,田地龟裂出巨大的口子,像大地绝望的嘴唇。饥荒和瘟疫接踵而至。
绝望的民众将天灾归咎于摇民带来的不祥,归咎于国君当年招惹了那个可怕的异邦驯兽人。国内冲突日益激烈,摇民与非摇民之间爆发了数次血腥的械斗。
边境,那模仿鸟鸣的歌谣声,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频繁。伴随着歌谣,是那些驱虎部族不断逼近的传闻。
在一个狂风大作的夜晚,易洹拖着衰老沉重的身躯,再次走上了宫城的高台。他曾在这里享受万民朝拜,也在这里见证了国家的崩溃。
风中,似乎又送来了那若有若无的、尖锐的鸟鸣声。
都城内,随之响起了零星却凄厉的惨叫,很快又被风声吞没。
易洹极目望去,黑暗笼罩的大地死寂一片,只有干旱裂开的地缝,在微弱的星光下,像遍布大地的虎纹。
他缓缓抬起双手,看着自己枯槁的皮肤,忽然觉得那皱纹也组成了一个模糊的、振翅欲飞的形状。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轻笑,然后笑声越来越大,变成癫狂的嘶嚎,最终淹没在无尽的风里。
高台下,那片曾被鲜血和恐惧浸透的土地,沉默地吞噬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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