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深看棠宁一眼，“只是少教主，此例一开，教规之威严……唉，望您三思而后行，好自为之。”
赤烈重重一哼，如闷雷滚动，不再言语。
两人对着寒玉座躬身：“属下告退！” 随即，两道身影带着沉重威压，沉默转身，消失在幽暗甬道深处。
他们的离去仿佛带走无形大山，厅中压抑稍减，却更添沉重。
棠宁扬手，声气淡漠：“慕白暂留，余者退下。”
“是！” 阶下众人如蒙大赦，棠璃、火凤凰、钱六指、华刚等人躬身行礼，迅速退出这窒息大厅。
空旷冥渊洞府，只剩寒玉座上孤高身影，以及阶下跪伏狼狈的慕白。
幽蓝火光跳跃，将两人影子长长拖曳在冰冷石壁上，扭曲如鬼魅。
许久，寒玉座上传来轻微声响。
棠宁缓缓起身，玄色长袍垂落如夜色流淌。他一步步走下冰冷台阶，步履沉稳，带着难以言喻的孤寂沉重。
行至慕白身前，他停下脚步，居高临下俯视这曾经邪魅狂狷、如今却狼狈不堪的左使。
他静静俯视，目光深邃如渊，仿佛要洞穿慕白的灵魂。幽蓝光线在他冷峻侧脸投下深深阴影，更添阴郁疏离。
慕白能感受到头顶冰冷沉静的审视目光，不敢抬头，更深伏低。
“值得？” 棠宁声音在空旷石厅中响起，低沉如锥，直刺人心。
慕白猛地抬头，脸上血汗混杂，狼狈不堪，但那双眸子却燃烧着悲壮火焰。
他看着眼前年轻却已背负太多、冰冷疏离的脸，嘶声道：“少教主！属下浪荡不羁，于女色一道向来逢场作戏，露水情缘罢了，从未将‘相守’二字放在心上。不意那刘娥竟有了身孕。初闻如遭雷击。可细想之下，那腹中新生命尚无半分过错，没来由的，竟让我这素来凉薄之人，心头生出几分怜惜。粉身碎骨也好，万劫不复也罢，只要能换得她们母子周全，我这条命，又算得了什么？”
他声音陡然哽咽，面容扭曲，“只是铁鹰兄弟的命！是我慕白亲手断送！此债如山，唯待来世，结草衔环，做牛做马偿还！”
“情爱？”
棠宁薄唇微启，轻轻吐出二字，如同咀嚼世间最苦涩荒谬的毒物。
他深潭墨瞳深处，那亘古冰层之下，骤然翻涌起一片臆想中的猩红漩涡！
代国都城，冲天烈焰！
雕梁画栋在焦糊味中倒塌，映照铁蹄下被践踏的锦绣山河。朔国黑甲骑兵如嗜血蝗群，刀锋过处，血浪翻腾，染红护城河水。
宫阙倾颓巨响，百姓濒死哀嚎……
无数破碎染血的画面碎片，被这两个字粗暴撕扯出来，塞满脑海，几欲撑裂头颅。
那个名字早已被刻意磨灭的女人！
她那模糊妖异身影，在两个强大君主的贪婪疯狂间摇曳。
为了她，代朔百年盟约化为齑粉！为了她，朔国铁蹄踏碎代国山河！为了她，父王身首异处，宗庙付炬！
身为皇妃的母亲带着襁褓中身为皇子的自己和同胞兄长如同丧家之犬，在尸山血海间侥幸逃命。
母亲那被仇恨烈焰烧灼得只剩冰冷严苛的面容，无数次在深夜梦魇浮现。
她的话语如同淬毒钢针：“情爱是穿肠毒药，温柔是刮骨钢刀！古来多少英雄豪杰，多少锦绣江山，尽毁于妇人之手！宁儿，记住，你的血是冷的，心是硬的！唯有如此，才担得起复国重担，才对得起代国万千枉死冤魂！”
他自幼被灌输摒弃柔软，视七情六欲为复国绊脚石。
慕白这般浪荡子，竟为区区一个女子、一个未见面的胎儿，便背弃教规，斩杀忠心铁鹰？
荒谬！不可理喻！与他认知的世界法则格格不入，甚至涌起本能排斥与冷意。
那刻骨冰冷与无边恨意，瞬间冲垮慕白带来的任何动摇。
棠宁眼底最后一点微澜被冻结碾碎，只剩下比万载玄冰更深邃酷寒的漠然。
漠然之下，是尸山血海沉淀出的、对“情爱”最深切本能的排斥憎恶。
“乱世毒药罢了。”
声音重新响起，更平静，也更冷，字字如淬北疆寒冰，带着洞穿世情本质的残酷宣判。
非是争辩，乃是铁律。
字字如冰冷墓碑，彻底封死慕白所有关于“情”的辩解之路。
慕白浑身剧震，脸上血色尽褪，唯余死灰般的绝望。
他看着棠宁再无丝毫情绪波动的眼睛，嘴唇翕动，带着最后一丝不甘微光，嘶声道：“少教主！您……您日后若遇……若遇到自己心爱之人时，便会明白！便会知道……”
“住口！”
那“心爱之人”几字，如最恶毒诅咒，瞬间触动棠宁心中最冰冷禁忌之弦！
他眼中寒光骤盛，一股无形森寒之气猛地爆发！
石殿温度骤降！幽蓝火焰猛地一窒，火苗矮伏，光线昏暗！
棠宁右手在玄色袍袖中闪电探出，快如残影。指尖微屈，一缕凝练指风便破空而出！
并非袭向慕白要害，而是精准射向他激动微张的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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