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鸦说到这里,声音停了。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破风箱在拉。
李镇给他递了水。
黑鸦没接。
他低头看着自己这具乌鸦身子,翅膀上的羽毛秃了大半。
“后来呢。”李镇问。
黑鸦抬起眼,看他。
“后来,就是你听到的这些。”
“我是问,李家后来如何。”
黑鸦沉默了很久。
山风呜呜地吹。
“那天煞孤星满月时,李家的神算子们聚在祠堂。”黑鸦说,“九个老头,摆了三天的卦,卦象都一样,此子不除,李家百年内必遭大祸。”
李镇没说话。
黑鸦继续说:“家主李龛坐在祠堂外,听了一夜。天亮时,他进去,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我儿子,我护着。”
“就这句?”
“就这句。”
……
天煞孤星降世,满月那夜,李家祖祠九盏长明灯齐齐熄灭。
九位白发神算子枯坐三日,面前卦盘上的龟甲最后全部裂成细纹,指向同一个结果。
大凶,绝户之兆。
李龛站在祠堂外,听了整整一夜卦甲碎裂的声音。
天亮时,他推门进去。
“卦象我看了。”他说。
为首的老算子抬头,眼白浑浊:“家主,此子留不得。非但我李家,恐天下都将因他生劫。”
李龛走到香案前,拿起三炷新香,在烛火上点燃,插进香炉。
青烟笔直。
“他是我儿子。”李龛说,“我护着。”
“护不住!”老算子厉声道,“七门已得风声,周皇的密使昨夜进了柳家的门!他们等这个机会,等了太久!”
“那就让他们来。”
李龛转身,看向门外渐亮的天光。
“传令下去,开库,启阵。所有在外子弟,三日内必须回山。内务府清点人数,外务府联络所有附庸世家。”
他顿了顿。
“还有,请夫人……带着孩子,住进镇仙阁。”
镇仙阁是李家禁地,供奉镇仙碑之处。
除家主与守碑人,无人可入。
然而,就在孩子周岁前三天,变故发生了。
守碑人清晨例行叩拜时,发现碑上那层温润的玉光消失了。
原本碑面流转的、肉眼难辨的古老符文,此刻全部黯淡,像是被一层灰烬覆盖。
最骇人的是,碑体正中,出现了一道发丝般的裂纹。
裂纹虽细,却仿佛割断了某种冥冥中的联系。
守碑人尝试以心神沟通碑魂,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的虚无。
镇仙碑被咒走了。
无人知晓七门用了何种秘术,竟能隔着李家重重禁制,将镇仙碑的本身剥离,放逐到“界域之外”。
失去了碑,李家最大的依仗,还没开战,就废了一半。
周岁宴,成了战宴。
……
那天,李家祖地。
李氏嫡长子周岁。
没有宾客,没有宴席。
整个李家笼罩在一片山雨欲来的死寂中。
唐晚坐在内室,抱着孩子,眼神空洞,望着窗外,嘴里只反复哼着一支不成调的儿歌。
李龛站在镇仙阁顶,看着远方天际线。
那里,隐隐有各色云气汇聚。
“来了。”他轻声说。
符水张家的人最先到山门外。
来的不是大队人马,只有七个青衣道士,每人手里捧着一只粗陶碗。
他们在山门前停下,将碗中水缓缓倾倒在地。
水入土,不渗,反而如活物般蜿蜒爬行,画出七道扭曲的符纹。
符纹一成,地面开始变色,青黑紫红,交替蔓延,所过之处草木枯死,岩石酥脆。
中州千相柳家没有走正路。
山林间响起了鳞片摩擦落叶的沙沙声。
数十条色彩斑斓的巨蟒滑出,沿李家外墙游走,蛇信吞吐,留下湿滑粘液。
粘液很快凝固,结成一层五彩斑斓的硬壳,壳上浮现扭曲人脸,发出无声哀嚎。
三条最为粗壮的蟒蛇在正门盘起,蛇身扭动,化作三个彩衣男子。
一人吹箫无声,一人撑伞滴血,一人赤手,指甲乌黑。
而赊刀王家的刀客像是凭空出现。
他们穿着寻常布衣,扛着、提着、背着各式各样的刀。柴刀、剔骨刀、铡刀、杀猪刀……刀刃不见寒光,只有暗沉的血垢。
他们沉默地分散开,倚着树,靠着石,眼神空荡荡地看着李家大门。
问米赵家来了一顶白轿,由四个纸人童子抬着。
轿帘紧闭,里面传出哗啦啦的撒米声,清脆密集。轿子周围三丈,地面铺满了一层白米。米粒晶莹,却在微微蠕动。
赶尸陈家的铜铃声从地底传来。
李家山门外的广场地面裂开缝隙,一只只青黑干瘪的手臂伸出。
爬出的尸骸大多残缺,有的无头,有的断腿,有的腹腔空荡,拖着肠子。
它们动作僵硬,却速度不慢,无声聚拢。
扎纸孔家的天上飘起了白灯笼。
灯笼无烛自明,幽幽发光。每盏灯笼下悬着一个彩色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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