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上的血已经冻成了冰,云知微的裙摆被冻在冰面上。她抱着那面人皮招魂幡,一动不动站了整整一个时辰。
直到暮色染红冰川,她才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开始小心翼翼地卷起幡旗。每卷一寸,她都会停顿片刻,像在测量什么,又像在铭记什么。当整面幡旗卷成筒状时,它的长度恰好与沈砚的身高相仿——七尺三寸。
她记得这个数字。大婚那夜,她偷偷用丝线量过他的身长,说要为他做一件贴身的软甲。软甲后来做成了,他却从未穿过,只说战场凶险,怕血污了她亲手缝的衣裳。
如今,他全身的皮肤只剩这一卷。
云知微抱着幡旗筒,一步一步走下祭坛。冰阶很滑,她摔了三次,每次都用身体护住怀里的东西,手肘磕在冰棱上,划开深深的口子,她却感觉不到疼。
大祭司跟在她身后,欲言又止。
“备笔墨。”云知微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铁器,“还有,去我帐中,把妆奁最底层那个紫檀匣子取来。”
“王妃要笔墨何用?招魂仪式已经——”
“我要写状纸。”
云知微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暮光从她身后斜射过来,在她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只有那双眼睛亮得骇人:“杀夫之仇,弑君之罪,叛国之嫌——哪一桩不需要状纸?”
大祭司被她眼中的寒意慑住,连忙躬身:“老臣这就去办。”
帐中很快备好了文房四宝。云知微将招魂幡平铺在长案上,人皮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油润光泽。她打开紫檀匣子,里面是一整套她珍藏多年的笔墨——砚台是沈砚送的生辰礼,墨锭是他亲自监制的松烟墨,笔是他用过的狼毫。
她挽起衣袖,开始研墨。手腕上还缠着浸血的纱布,每转动一下都扯动伤口,血又渗出来,滴进砚台里,和墨混在一起。
墨色渐渐变得暗红。
云知微铺开一张素白宣纸,提笔蘸墨。笔尖悬在纸面上方三寸,却迟迟落不下去。她要写什么?状告谁?告父亲云相谋害忠良?告先帝设局残害臣子?告这盘棋里所有执棋的人?
笔尖的墨滴下来,在宣纸上洇开一团污迹。
她忽然扔了笔,抓起那张纸揉成一团,丢进火盆。火舌蹿起,瞬间吞噬了那片素白。
“不对。”她喃喃自语,“这样不对。”
她在帐中踱步,脚步踉跄。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帐壁上,那影子抱着什么东西,蜷缩着,颤抖着。她走了三圈,突然停在那面铺开的招魂幡前。
幡旗上,那个“砚”字刺青在烛光下格外清晰。
云知微跪坐下来,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抚摸那个字。皮质冰冷,但刺青的疤痕组织微微凸起,摩挲指尖时,竟有一丝活人皮肤的弹性。
一个疯狂的念头突然攫住了她。
她爬起身,踉跄着扑到案前,抓起那方沈砚送的生辰砚。砚底刻着一行小字:“愿为微微磨墨,至死方休。”这是他们成婚第一年,她抱怨他总在书房待到深夜时,他笑着刻下的。
现在,他真的“至死方休”了。
云知微举起砚台,狠狠砸向案角。上好的端砚应声碎裂,裂成大小不一的十几块。她捡起其中最锋利的一片,回到招魂幡前。
“你要我写状纸。”她对着幡旗轻声说,像在跟活人商量,“可是沈砚,状纸写出来给谁看?这天下还有能主持公道的人吗?”
她握紧碎砚片,锋利的边缘割破掌心,血顺着腕骨流下来。
“既然没有,那我们自己写。”
话音落下,她将碎砚片抵在招魂幡空白的边缘——那里原本应该写满招魂咒文,但或许因为制幡时间仓促,还留有一掌宽的空白。
她开始刻字。
不是用笔,而是用碎砚片做刀,以人皮为纸,以血为墨。
第一笔下去,皮质发出细微的撕裂声。云知微的手抖了一下——这不是在纸上书写,这是在割他的皮。即便他已经死了,即便这只是一张被剥下来的皮,她还是觉得疼。
为他也为自己。
“罪状一。”她咬着牙,刻下三个字。血从掌心涌出,顺着碎砚片流进刻痕,渗入皮质的纤维深处。暗红色的字迹在惨白的人皮上格外刺眼。
“云相,本名云崇山,当朝左相。”她继续刻,每个字都用尽全身力气,“二十年前,奉先帝密令,组建‘影刃’死士营。以六岁至十二岁孤儿为材,施以酷训,磨灭人性,培为暗谍。”
刻到“磨灭人性”四个字时,她突然停下,眼前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
是她七岁那年,随父亲去城郊别院。她贪玩跑进后山,在一片竹林里看见十几个孩子。他们最大的不过十二三岁,最小的看起来比她还要小,全都被铁链锁着脚踝,在泥地里练习搏杀。有个男孩被打倒在地,监工扬起鞭子抽下去,男孩不哭不叫,只是死死咬着嘴唇,血从嘴角流下来。
她吓哭了,父亲闻声赶来,捂住她的眼睛说:“微微别看,这些都是罪奴之子,在受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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