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说出来了!
李允贤以为这是“安抚”后的“水到渠成”。
就在皇帝话音落下的瞬间!
崔韫笙脸上那刻意营造的茫然、疲惫、老迈……如同潮水般瞬间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封千里的森寒,一种洞穿一切的锐利,一种燃烧着地狱之火的、极致的愤怒!
她猛地坐直了身体!方才还显得浑浊无力的眼神,此刻如同两柄淬了剧毒的寒冰匕首,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死死地钉在他脸上!
那目光之凌厉,仿佛要将皇帝虚伪的面皮生生剜下来!
“哦?原来皇帝你心里,早就盘算好了?”
崔韫笙的声音不再沙哑,不再虚弱,而是变得异常清晰、冰冷、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舍不得自己的亲生女儿,就舍得拿哀家的外孙女去填坑?!
“为国尽忠’?!不负使命’?!
她嘴角勾起一个极其讽刺、极其冰冷的弧度。
“她自出生起就不需要背负什么,哀家是她的靠山。
“皇帝,你刚才不是说,那西域公主身上没有锁链吗?不是说是奴才们胡言乱语吗?
“那你怎么解释——”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带着雷霆万钧的质问,狠狠砸向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的帝后
“你明知她是蛮夷讨好澧朝的贡品,明知嫁过去就是同样的下场!明知那是火坑地狱。
“你却还在这里,口口声声,要把哀家的保宁!也推进那个火坑?!还要用‘社稷’、‘尽忠’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粉饰?
“哀家的保宁从小锦衣玉食,不是要去那腌臢之地的,也不需要去,在上京有哀家的庇护,亦可以拥有无上荣光。
“且不说这个,哀家问你,澧朝立国百载,文治武功俱盛,四方来朝原是常理,怎就沦落到要靠女子和亲换太平的田地?这到底是西域蛮子来羞辱我天朝?!还是你——为了你那所谓的‘体面’和‘不得已’,心甘情愿地要把我天朝尊贵的郡主送出去?!
最后两句质问,如同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字字诛心!
叶妙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
暖阁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太后那因为极度愤怒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如同拉满的弓弦,绷在每个人心头。
她看着她那副狼狈不堪、哑口无言的窘态,眼中没有丝毫胜利的快意,只有深不见底的悲凉和一种近乎怜悯的冰冷。
“皇帝的‘体面’……”
崔韫笙缓缓收回手指,声音恢复了那种冰冷的平静,却比方才的暴怒更令人胆寒。
“原来是要用哀家外孙女的锁链和血泪去换的。哀家今日,算是彻底……领教了。”
她不再看瘫软在椅中、如同被抽去魂魄的皇帝,也不再理会跪地颤抖的皇后,缓缓转过身,背对着他们,那挺直的背影,透着一股玉石俱焚的决绝和看透世情的苍凉。
那副无形的“锁链”,此刻沉重地拷在了皇帝自己的良心上,更拷在了这场肮脏交易的命门上。
“她是哀家唯一的孩子的遗孤,你也想清楚,你这个皇位到底是靠女人还是靠自己坐稳的?哀家的嫡子尚在,皇位哪有你插手的余地?断不会将哀家那金尊玉贵的外孙女,推去那苦寒之地和亲!
“哀家乏了。” 冰冷的四个字,没有丝毫情绪起伏,却比任何怒斥都更令人心寒。
话音落,太后便迈开了步子。那脚步不再有方才质问时的雷霆万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彻底割裂的意味。
她径直走向殿门,袖口拂过门槛,带起一阵冷风,如同拂去沾染上的尘埃与不堪。
穿过幽深的宫道,绕过几处回廊,昭鸾宫那熟悉的飞檐终于出现在眼前。
宫门口,心腹的老嬷嬷早已焦急地等候着,看到她安然归来,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太后的脸色依旧冰冷,眉宇间残留着雷霆震怒后的余威,眼神锐利如刀,扫过之处,所有宫人皆屏息垂首,大气不敢出,只觉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寒意扑面而来。
“都退下!
然而,当她的脚步踏入慈宁宫侧殿那座僻静的小佛堂门槛时,那满身的戾气与冰寒,如同阳光下的冰雪,瞬间消融殆尽。
佛堂内光线柔和,檀香袅袅,宁静祥和。蒲团之上,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蜷缩在那里。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藕荷色宫装,乌黑的头发只松松挽了个髻,簪着一支简单的白玉簪,在那和情客嬉闹。
她放轻了脚步,无声地走到蒲团边,缓缓蹲下身来。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碎了什么。
听到脚步声,她缓缓抬起眼睫。
那是一双极清、极亮的眸子,如同寒潭深水,映着佛龛前摇曳的烛火,却波澜不惊。
里面没有惊惶失措的泪水,没有孩童般的恐惧,只有一片近乎冰冷的沉静,以及沉淀在最深处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苍白的脸上,不见泪痕,唯余一种被巨大风暴席卷过后、强行压制下来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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