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偏殿的考校,字字句句,如同无形的丝线,穿透厚重的殿门,清晰地落入静候在殿外廊下的李承鄞耳中。
他身姿挺拔如松,立于廊柱的阴影里,唯有紧握在身侧、指节微微泛白的手,泄露了他内心的翻江倒海。
他听到她端庄沉稳的应答,从为人妻、为人母的守则,到那关乎社稷根本、直指君王昏聩的致命之问。
她引经据典,条分缕析,从君王之责、民本之重,到女子坤德的界限与智慧,将“劝谏”二字阐释得如此清醒、深刻,又如此悲悯而富有担当。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存其不可存之望”……
当殿内归于沉寂,当那抹天水碧色的身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依旧步履端方地退出殿门,消失在廊道尽头,李承鄞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
他看到她额角在昏暗光线下微闪的汗珠,看到她挺直的背脊,那一刻,他只想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殿内,传来父皇平淡的声音:“进来吧。”
李承鄞深吸一口气,敛去所有外露的情绪,步履沉稳地再次踏入偏殿。
李允贤已从御案后起身,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庭院中那几株盛放的玉兰。“都听见了?”
“儿臣……在外等候,未能避及。”
李承鄞垂首,谨慎回应。
李允贤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李承鄞脸上,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沉默片刻,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仿佛穿透了漫长岁月的感慨:
“姜烨……养了一个好女儿啊。”
他只是深深躬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是。姜氏……幸得陛下垂青。”
李允贤看着他瞬间明亮起来的眼神和强自压抑的激动,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沉肃。
他踱步走回御案后,并未落座,手指在光滑的案面上轻轻敲击着,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务实:
“北境军报,姜晏珩已率前锋精锐,押解着那北狄王子的首级和降书,过了雁门关。”
提到姜晏珩,李承鄞的心神立刻从巨大的喜悦中抽离,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关切。
李允贤继续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那嘉美人……入宫的消息传回鞑靼王庭,倒像是往滚油里泼了瓢冷水。非但未见异动,其大汗反而派了特使,快马加鞭送来‘恭贺’国书,言辞谦卑,姿态放得极低,承诺即刻撤回边境滋扰的游骑,并愿遣其世子入朝为质,以示永世修好之诚。”
李承鄞闻言,剑眉微蹙。这反应……未免太过“识时务”了。
嘉美人不过是旁支女子,一个异国公主,纵有几分姿色和异域风情,其份量真能重到让剽悍的鞑靼大汗如此俯首帖耳?
这背后,只怕是那王子头颅的威慑与澧朝大军的兵锋更为关键。他沉声道:“父皇,鞑靼向来反复无常,其示弱未必真心。此番撤军求和,恐是缓兵之计,欲待我大军回撤,再图后举。儿臣以为,北境防务,万不可因此松懈。”
“嗯。”
李允贤赞许地点点头,显然也持相同看法。“晏珩此番立下大功,不仅阵斩敌酋,更挫敌锐气,迫其求和。其功勋,当重赏。”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李承鄞脸上,带着一种告知亲近之人的口吻,“算算日程,押解俘虏、献俘太庙等仪程走完……大约还有十日,他便能抵京了。
这两个字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李承鄞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姜晏珩,他的挚友,他未来的大舅兄,那个与他一同在演武场上挥洒汗水、在沙盘前推演战局、在月下纵论家国天下的少年将军,终于要凯旋了。
不是以败军之将的身份,而是带着赫赫战功、携着敌酋首级、逼得强敌俯首求和的澧朝英雄。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与豪情瞬间取代了方才的狂喜。
那是属于少年人共同的热血与抱负,是并肩作战的情谊,更是为挚友功成名就、平安归来的由衷喜悦!
他几乎能想象到姜晏珩风尘仆仆却意气风发踏入长安城门的样子,能想象到他见到久别亲人的激动,也能想象到……他见到自己妹妹姜保宁时,那铁血将军眼中流露出的温柔。
“晏珩他……”
李承鄞的声音带着真切的激动,“此番辛苦了!儿臣……儿臣亦盼他早日归来!”
李允贤将儿子的反应尽收眼底,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他摆摆手:“好了,此事朕自有安排。你也忙去吧。”
“是,儿臣告退。”
李承鄞躬身行礼,退出了偏殿。
走出紫宸殿,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李承鄞站在高高的汉白玉台阶上,深吸了一口带着春日暖意的空气。
北狄王子授首,鞑靼暂时蛰伏,晏珩凯旋,保宁得定……一切似乎都在向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此刻,阳光正好,暖风拂面。
他迈开脚步,朝着昭鸾宫的方向,步履沉稳而轻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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