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前散落的碎发滑向耳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完整的眉眼。
脸上所有的表情都被仔细地熨平了,像一张绷得极紧的白绢,不见一丝褶皱,更寻不到半分灼热。
她的目光抬起,穿过沉水香灰烬和茶雾水汽,迎上杨氏那双深不见底、犹带审视与余怒的眼眸。
她看着主母,眼睫轻轻颤了一下。然后,一点极其柔顺、驯服如水的微光,极其缓慢地,在她眼底深处凝聚、漾开。
那光芒温软驯良,不含半分棱角,更无丝毫怨怼,只余下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全然的交付与认命。
“是,母亲。”
声音轻软得如同叹息,落在死寂的室内,却清晰无比。
杨氏的目光如鹰隼般攫住卢雪晴抬起的脸,锐利地审视着那片柔顺驯服的水光。
时间在滴答的水声中凝滞了片刻。终于,她紧抿的、薄如刀锋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那并非笑意,更像是一种猎物终于彻底落入掌控的确认。
鼻腔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混合着满意与轻蔑的冷哼。
“滚出去。”她重新坐回那张象征着权力的酸枝木圈椅,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只是底下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弛,“明日卯时初刻,书斋。若敢迟误半分……” 未尽的威胁在沉水香氛里重新弥漫开。
“女儿谨记。”
卢雪晴再次垂下头,温顺无比,额头几乎触地。一丝微弱的残茶涩味和书页的霉腐气息钻入鼻腔。
她撑着麻木冰冷的膝盖,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双腿早已失去知觉,每一步都像踩在绵软的针毡上,却竭力维持着平稳。
脊背依旧挺直,却是一种被抽空了所有反抗意志的、空洞的笔直。
她转身,走向那扇紧闭的、隔绝了天光的房门。
手搭上冰冷的门环时,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痉挛了一下。
拉开沉重的门扉,深秋傍晚阴冷的风猛地灌了进来,带着庭院里枯荷败叶腐朽的气息,瞬间冲淡了室内沉水香的余韵。
风扑在脸上,激得人一个寒噤。
就在她抬脚欲跨过那道高高的门槛时,一声凄厉嘶哑的“呱——”,毫无预兆地撕裂了黄昏的寂静。
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不知何时落在了庭院正中的太湖石上。
它歪着小小的头颅,血红的眼珠死死地、直勾勾地,钉在正房那扇悬挂着“芝兰玉树”匾额、透出温暖明亮灯火的雕花长窗上——那是嫡女卢雪昭的香闺。
卢雪晴几乎是拖着两条冻僵麻木的腿,将自己挪进那间位于卢府西北角、终年少见阳光的耳房。
“呼……”
一口浊气,带着胸腔深处无法排解的冰寒和苦涩,终于从她紧咬的牙关里泄了出来。
那勉强维持了一路的、空洞的笔直脊梁,整个人重重地撞在冰凉的门板上,才没有瘫软下去。
额头抵着粗糙的木纹,冰冷的触感刺得皮肤生疼。
一股无法遏制的酸楚猛地从胃底翻涌上来,带着灼烧般的痛感,直冲喉咙口。
“呃……”
她猛地弯腰,死死捂住嘴,一阵剧烈的干呕让她整个上半身都痉挛起来。
喉咙深处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嗬嗬声,如同濒死的幼兽。胃里空空如也,只有苦涩的胆汁灼烧着食道。
没有眼泪,只有生理性的泪水被这剧烈的呕吐感逼了出来,模糊了眼前门板上斑驳的旧漆。
不知过了多久,那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才渐渐平息。
她虚脱般滑坐在地,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蜷缩起来。
寒气从地面的青砖和背后的木门丝丝缕缕地渗入,冻得她牙关开始不受控制地轻轻磕碰,发出细碎的“咯咯”声。
然后,那迟来的、如同海啸般的战栗,才真正席卷了她。
先是手指,蜷缩在冰冷的裙裾上,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接着是手臂,然后是整个肩膀,带动着单薄的脊背,筛糠般剧烈地抖动起来。
那被金砖地冻透的膝盖,此刻才后知后觉地发出尖锐的、深入骨髓的酸痛……
这痛楚和寒意混合着心口那被反复践踏碾压的屈辱与绝望,终于冲垮了最后一道堤坝。
眼泪,决堤般汹涌而出。
不是嚎啕,不是啜泣。是无声的、剧烈的恸哭。
肩膀剧烈地耸动,每一次吸气都像要撕裂胸腔,却发不出任何像样的声音,只有气流在痉挛的喉咙里摩擦出嘶哑的、破碎的呜咽。
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砸落在冰冷的青砖地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又被更冷的砖面吸走温度,变得冰凉。
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堵住那濒临崩溃的呜咽,齿痕深深陷入皮肉,尝到一丝咸腥的铁锈味,却依然无法阻止那灭顶的悲伤和绝望从每一个毛孔里奔涌出来。
凭什么?凭什么?!
母亲……那个只存在于模糊记忆里、有着温柔眼眸的婢女,她的骨血,就注定是下贱的泥土?连带着她生下的女儿,也成了天生就该被踩在脚下的泥泞?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东宫引请大家收藏:(m.20xs.org)东宫引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