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阳卢”这三个字,是父亲卢秉权青云路上的金光,是嫡母杨氏炫耀门楣的资本,是嫡姐卢雪昭生而高贵的烙印,却唯独是她卢雪晴洗刷不净的原罪!是悬在她头顶、随时准备砸下的巨石!
“贱婢肚子里爬出来的下贱秧子……”
“你爹卢秉权青云直上的梯子,就该由你的骨头,一节一节,给我搭结实了!”
主母那淬毒的字句,如同淬火的钢针,一遍遍在她混乱的脑海里穿刺、搅动,每一次回想都带来新的、撕裂般的剧痛。
原来她的骨头……她的血肉之躯……就是为了铺就父亲那金光闪闪的仕途吗?
为了他吏部尚书的官袍能再染深一分紫?为了他在朝堂之上能再进一步?
“仕途全靠女儿家……”
一个冰冷至极、带着无尽嘲讽的声音在她心底最深处响起。
多么荒谬,多么可悲!男人们汲汲营营于功名爵禄,冠冕堂皇地谈着家国天下,而真正被推出去、被献祭在权力祭坛上的,却是她们这些被锁在深闺、连名字都未必能留下痕迹的女儿身!
用她们的青春,她们的婚姻,她们的骨头,去垫高父兄的官阶!父亲卢秉权那张儒雅温和、道貌岸然的脸,此刻在她泪眼婆娑的视野里,竟扭曲得比嫡母更加可怖!
凭什么?!她卢雪晴,难道生来就只是一块垫脚石?一块没有心、没有欲求、只需被打磨成合适形状、然后被安放在合适位置的垫脚石?
视线被泪水彻底模糊,她挣扎着抬起沉重的、仿佛灌了铅的头颅,茫然地扫视着这间囚笼般的斗室。
视线掠过那张窄小的硬板床,掠过墙角掉漆的旧木箱,掠过窗边一张小小的、堆满了物事的矮几——上面是几本崭新的、散发着墨香的《女诫》、《女论语》、《列女传》,旁边还放着一个小小的针线簸箩,里面是颜色俗艳的丝线,一个只绣了一半的、图案呆板的牡丹花绷子正静静地躺在上面,如同一个无声的嘲笑。
那鲜艳刺目的丝线,那呆板僵硬的牡丹图案,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刺进了她的眼底!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
她猛地扑了过去,不是扑向那堆崭新的女训典籍,而是扑向了那个针线簸箩!纤细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恨意,狠狠抓起那个绣了一半的牡丹花绷子,指甲深深抠进绷紧的绢布!
她讨厌!她厌恶!她憎恨这一切!
指尖用力到痉挛,死死抠着那光滑的丝线,抠着那细密的针脚。
眼前却陡然模糊,被一片截然不同的、鲜活生动的景象所取代——
不是这阴冷潮湿的斗室,而是城外西郊那片广袤的草场。
不是这令人窒息的沉水香,而是雨后青草混合着泥土和阳光的、自由奔放的气息!
没有冰冷刺骨的金砖地,只有被太阳晒得微烫、带着弹性的泥土!没有压抑的呜咽,只有骏马兴奋的嘶鸣和弓弦破空时那令人心悸的“铮”响!
记忆如同开闸的洪水,带着灼热的温度汹涌而来,瞬间将她淹没。
她仿佛又跨坐在那匹枣红小马的背上,那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一件还算像样的遗物。小马名叫“赤电”,性子烈得很,当初连马夫都难以驯服。
可偏偏是她,这个当时才十岁出头、瘦得像根豆芽菜的小庶女,不知哪里来的胆气,趁人不备偷偷溜进马厩,用剩下的一点饴糖和无比笨拙却异常坚定的抚摸,一点点靠近,一点点尝试。
她记得第一次被赤电从马背上甩下来的狼狈,摔得浑身青紫,却咬着牙一声没哭,爬起来,眼睛亮得惊人,又去尝试。
那一次次摔打,一次次尝试,直到终于能稳稳地控住缰绳,感受着赤电温热的肌肉在身下有节奏地律动,感受着风迎面扑来,将额发狠狠地向后吹去……
她仿佛又握紧了那张小小的、专门为她打制的角弓。
弓身温润,带着木料特有的纹理和韧性。拉弓!开弦!手臂的肌肉绷紧,肩膀微微后展,目光如鹰陨般锁住远处那随风摇曳的草靶!
指尖扣弦,屏息凝神,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沉稳的心跳和那一点锐利的靶心。
然后,松指!弓弦爆发出清脆的震鸣,箭矢离弦而去,带着破风之声,狠狠钉入靶心!那一刻,胸腔里鼓荡的不是恐惧,不是屈辱,而是纯粹的力量感和掌控感!是汗水浸透后背、手臂酸痛却酣畅淋漓的快意!
她记得草场边那棵孤零零的老槐树,树皮粗糙,枝干虬结。
她常常在练箭练到手臂酸软时,靠着树干坐下,仰头望着被枝叶分割成碎片的湛蓝天空。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来,暖洋洋地照在脸上,带着草木蒸腾的清新气息。
汗水顺着鬓角滑落,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剧烈运动后急促的心跳,那份纯粹的、属于身体的疲惫与满足,那份与风、与阳光、与大地紧密相连的感觉,是如此的踏实,如此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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