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逸风上前两步,对着那有些愕然的货郎从容一拱手,脸上甚至还带着点似笑非笑的表情:“这位大哥,曲调听着耳熟,可是从《西北花儿·下四川》的调子里化出来的?韵味是有了,只是这第三句末尾的转音,若是再往上挑高半分,气息再绵长些,那股子求而不得的酸涩味道,可就更是十足了。”
那货郎顿时愣住了,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着徐逸风。他走南闯北,见过各种人,却万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像是落难书生般的年轻人,居然是个懂行的!而且一听就点出了他师承的野路子和其中的关窍。他那点轻薄心思瞬间被这专业的点评浇灭,脸上阵红阵白,讪讪地干笑了两声,胡乱拱了拱手:“哎呦!公子…公子好耳力!好耳力!俺这就是胡唱…胡唱…野路子,登不得大雅之堂,让您…您几位见笑了,见笑了……”说罢,像是怕徐逸风再说出什么来,赶紧抽了毛驴屁股几下,低着头急匆匆地赶路溜了,连头都不敢回。
蔡若兮在一旁看得分明,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美眸,看向徐逸风:“徐先生竟连这西北乡野的民谣小调也如此精通?”
徐逸风神色自若地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算不得精通,早年游历四方时,恰好在秦陇一带盘桓过些时日,听得多了,耳濡目染,便能品出些粗浅的门道。艺术之道,无论是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其情感内核与表达技巧,大抵总有相通之处。”他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却暗想:当年为了混进西北一个传承古老、戒备森严的秘密堂口查探消息,可是实打实地跟着一位老艺人风餐露宿,学了整整三个月的花儿,嗓子都快吼哑了才勉强过关。
蔡若兮听他说得在理,眼中不禁又添了几分欣赏与好奇,只觉得这位徐先生愈发深不可测,仿佛无所不能,又处处透着神秘。
如此又行进了数日,周遭的环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宜居起来。单调的戈壁滩逐渐被大片的农田取代,虽然作物长得稀稀拉拉,但终究是生命的颜色。村庄的出现也变得频繁,虽然大多仍是土坯房,但也有了鸡鸣狗吠,有了炊烟袅袅。官道旁甚至开始出现专做行商生意的客栈和酒肆,挑出的布幌子上写着“安寓客商”、“清水羊肉”等字样。
众人的心情也如同这环境一般,越来越轻松,越来越活络。终于能从死亡的阴影和极度的疲惫中挣脱出来,开始像“人”一样生活。
这一日晚间,他们投宿在一家看起来颇为干净整齐的客栈“悦来居”。虽然设施依旧简陋,但能睡在干燥松软的床铺上,盖上虽然粗糙却带着阳光味道的被褥,吃到热腾腾、油汪汪的羊肉汤饼和炒得喷香的野蔌,甚至还能奢侈地要上一大桶热水,关起门来简单擦洗一番,洗去满身的尘土、血污和疲惫,这种感觉,简直堪比重生。
晚饭时分,看着小栓子抱着一碗白米饭狼吞虎咽,吃得鼻尖冒汗;看着赵莽毫无形象地捧着一根酱焖的大骨棒啃得满手满嘴都是油光,啧啧有声;看着陈文虽然依旧保持着斯文的吃相,但下筷子的速度和频率却丝毫不慢,专注地消灭着一盘清炒沙葱;蔡若兮和徐逸风隔着一张小小的方桌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由衷庆幸,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悄然滋生的淡淡归属感。
离江南,离姑苏,离家,越来越近了。而关于家族的责任、关于未来的挑战、关于彼此之间那若有似无、却在生死之间悄然酝酿的情愫,也如同窗外渐渐浓重的夜色般,慢慢笼罩上各自的心头。
(第十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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