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下午三点的阳光,透过集训班画室的玻璃窗,斜斜地切进来。
林暮站在画架前,手里捏着支沾满油彩的画笔,正对着一组色彩静物发呆。
画布上的陶罐歪歪扭扭,苹果蔫哒哒的,衬布的褶皱像一团乱麻。
调色盘上,赭石和普兰混成一片脏污。
他啧了一声,用刮刀狠狠刮掉画布上的颜色,松节油的味道刺鼻地弥漫开。
“林暮,颜色再大胆点!”美术老师洪亮的声音从身后掠过。
“暗部沉下去,亮部提起来!”
“知道了。”林暮低声应着,重新挤了柠檬黄和白色,在调色盘上仔细调匀。
集训的节奏快得让人窒息。
周围的同学画技都比他好,压力像石头压在胸口。
他有时半夜惊醒,眼前晃动的全是色块。
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同学约晚上看电影。
林暮回了“不去”,把手机塞回去。
他没钱,也没心思。
江川给的那五百块钱,他用牛皮纸信封装着,贴身放在秋衣口袋里,每晚睡前都要摸一摸。
那是江川的血汗钱,他连买支好点的画笔都要犹豫半天。
下午的画室渐渐空了。周末不强制上课,不少人都出去放松。
林暮收拾好画具,洗干净笔,泡上调色盘。
他想给江川打个电话。
半个月没和江川通话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又好像有太多话想说。
他走到画室外的走廊尽头,找了个安静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他找到江川的号码,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停顿了几秒,才按下去。
听筒里传来漫长的“嘟——嘟——”声,每一声都敲在他心上。
响了六七声,就在他以为不会有人接的时候,电话通了。
“喂?”江川的声音传过来。
“江川,是我。”林暮赶忙说,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
“嗯。”江川应了一声。
随即传来一阵压抑的、闷闷的咳嗽声,他似乎把话筒拿远了些,但那声音还是清晰地传了过来。
林暮的心倏地一紧:“你感冒了?”
江川很快回答,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平淡,只是更哑了点。
“没,刚呛了口灰。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林暮努力让语气轻松点。
“就是问问,你和江叔叔怎么样?修车铺棚子加固了吗?”
“都那样,老样子。棚子弄好了。”江川语速很快,像是不想多说。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咳嗽,这次他没完全掩住。
声音通过话筒直接撞进林暮耳朵里,那咳嗽声不像是简单的呛到。
林暮握紧了手机:“江川,你咳得很厉害。去医院看了吗?”
“看什么看,小毛病,喝点枇杷露就行了。”
江川语气里带着惯常的不耐烦,但那份虚弱却藏不住。
“你那边怎么样?钱够不够?”
“我够,我很好。”林暮急急地说,鼻子突然发酸。
“你别管我,你……”他的话被电话那头陡然加重的咳嗽声打断了。
那咳嗽一连串地爆发出来,中间夹杂着江川努力吸气的杂音。
背景里的金属敲打声也停了,似乎有人在一旁问“川子,没事吧?”
林暮觉得自己的喉咙也跟着发紧,仿佛能感受到那咳嗽带来的震动和痛苦。
他听见江川哑着嗓子对旁边说了句“没事”,然后声音重新靠近话筒,呼吸还有些不稳:
“……真没事。你好好画你的画,别瞎操心。”
林暮的声音有点抖:“江川,你是不是晚上又去干活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有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和远处模糊的车流声。
“没有。”江川否认了,但语气里的迟疑太明显。
“你骗我。”林暮的声音很轻。
更长的沉默。
然后,江川咂了下嘴,像是放弃了掩饰,声音里透出浓重的倦意:“……我能扛住。”
“扛什么扛!咳成这样怎么扛?”林暮的声音提高了,眼眶发热。
“江川,你听我的,去医院看看,今晚别去干活了,行不行?”
“不行。”江川的回答硬邦邦的。
“活儿排好了。我的事我自己有数。你别啰嗦了,电话费贵,挂了吧。”
“江川!”
“挂了,好好画画。”江川说完,没等林暮再开口,电话里便传来了忙音。
林暮听着那单调的“嘟嘟”声,慢慢放下举着手机的手。
冰凉的机身贴着他的掌心。他靠着墙,缓缓蹲了下来,把头埋进臂弯里。
耳边似乎还回响着江川那压抑不住的咳嗽声,一声声,敲得他心里生疼。
他摸出贴身口袋里的那个信封,紧紧攥着。
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走廊的水磨石地面上。
他痛恨自己只能在这里,握着这沾着江川血汗的钱,却什么也做不了。
不知过了多久,林暮抹了把脸,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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