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霁,宫檐垂下的冰棱折射着冷光,像一排悬而未落的刀。
参政司内,烛火通明,炭盆烧得极旺,却压不住那份自权力更迭而生的寒意。
苏识坐在案前,指尖轻叩黄麻纸卷,目光沉静如古井。
案上摊开的,是刚由白砚连夜呈递的《御用开支录》——整整十二册,横跨七载,字字如钉,句句带血。
柳绿捧着热茶进来,手微微发抖:“姑姑,六尚那边……尚膳、尚衣、尚寝三局已暗中串联,连尚功局都动摇了。她们说‘祖制不可违’,说参政司越权干涉内务,怕是要联名上书。”
苏识吹了吹茶面,轻啜一口,嗓音如雪下流水:“祖制?哪一朝的祖制不是人定的?她们怕的,从来不是合账,是账清。”
她将茶盏放下,目光落在开支录上那一行被朱笔圈出的数字——尚膳局·特供菌菇·年耗银八千三百两。
八千三百两,足以养活北境三千边军一整月口粮。
而所谓“特供菌菇”,不过是产自南岭深山的松茸、羊肚菌,宫中御膳日用不过十斤。
其余呢?
早被换上户部特制封条,经由宫外私道,流入权贵私库,转手翻价十倍,成了达官显贵席上的“贡品”。
户部尚书之女,现任尚膳局主事崔婉柔,正是这条链子的中枢。
苏识眸光微闪。
揭发?
太早。
贸然动手,只会激起六尚抱团反扑,反倒让幕后之人从容退避。
她要的,不是一击毙命,而是借刀杀人。
她提笔,铺开素笺,开始誊写一份全新的《六尚用度对比表》。
笔锋冷静,条目清晰:尚膳、尚仪、尚服、尚寝、尚食、尚工,六局并列,每年采买、修缮、织造、炭薪、药材等项一一对照。
唯独“菌菇”一项,她用朱砂笔重重标红,旁注三字:“年耗逾万斤,供不应求。”
她没写来源,没写经纪人,甚至没在表上留下任何署名。
写完,她将纸折好,放入素色信封,唤来一名老太监——冯保旧部,曾因苏识一言免罪,如今死忠不二。
“明日清晨,送去皇太妃宫中偏殿,交给她的贴身嬷嬷,就说——”苏识顿了顿,唇角微扬,“是‘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宫人’,感念皇太妃当年整肃内廷之志,不忍见祖制蒙尘。”
老太监低头领命,身影隐入夜色。
柳绿看着那封信消失在宫道尽头,忍不住问:“姑姑,皇太妃……真会管这事?她虽贵为太妃,但先帝驾崩后,一向闭门不出,连皇后寿宴都称病未至。”
“正因为她闭门不出,才最怕被人说‘名不副实’。”苏识指尖轻点案上茶渍,眸光如刃,“赵明凰是谁?战功赫赫的将门之女,靠一柄长枪打下‘清廉贵妃’的名声。先帝曾亲赐匾额——‘宫闱砥柱’。可她母族呢?当年因‘账目不清’被贬,满门流放,她能活下来,还是靠战功换的命。”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她不怕贪,不怕乱,她怕的是——有人拿她的过去做文章。怕别人说,她今日的清名,不过是踩着家族污点爬上去的。”
而这份匿名账表,就像一把插进旧伤疤的刀。不深,但足够疼。
更妙的是,表中数据确凿,来源无可指摘,偏偏不指名道姓。
赵明凰若置之不理,等于默许内廷腐败;若出手干预,矛头自然指向户部尚书一家——那可是联合六尚抵制并账制的幕后推手。
一石二鸟,不,是借势成局。
三更天,白砚无声现身,黑衣如墨,单膝点地:“贵妃宫中,昨夜召见两名旧仆,皆为母族旧人。她问了三遍‘当年账册因何而失’。”
苏识笑了。
她等的就是这个。
赵明凰不是不动,是在等一个名正言顺出手的理由。
而现在,她不仅有了理由,还被推到了道德制高点——不是她要插手六尚事务,是“有良知的宫人”请她主持公道。
天未亮,风雪再起。
参政司外,柳绿望着宫道尽头那座幽深的宫苑,喃喃:“姑姑……您真敢赌。万一皇太妃不信这表,或反查匿名之人……”
“她不会查。”苏识立于窗前,看风雪扑打琉璃,“一个被过去钉在耻辱柱上的人,最怕的不是真相,是别人替她揭开真相的方式。匿名,给了她台阶;标红,给了她愤怒;而那份‘为宫廷着想’的语气——”她轻笑,“等于把刀递到她手里,还说:‘这是为了您’。”
她转身,指尖抚过案上那份已被焚毁的密笺残痕——萧玦那一行字犹在心头。
“参政司有权稽核六尚事务”,不过是第一步。
真正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窗外风雪狂舞,宫墙深处,一道赤狐大氅的身影立于廊下,手中紧握一份未署名的对比表,指尖发白,眸光如冰。
她盯着那行朱红标注,一字一顿,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菌菇?八千三百两?”
“谁给的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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