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窗,卷起参政司案头一叠尚未归档的文书。
烛火晃了晃,映得墙上人影拉长,像一把出鞘未尽的刀。
苏识坐在案后,指尖轻点《三案汇录》最后一行批注,墨迹已干,字字如钉入木。
她没抬头,却知来人是谁——脚步无声,气息冷冽,唯有那柄从不离身的黑鞘短刀在门缝月光下泛着寒光。
“白砚不该放你进来。”她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得如同冰珠落玉盘。
萧玦立于屏风前,玄色大氅未解,手中那只青瓷汤碗静静冒着余烟。
药香淡得几乎闻不到,可正是这份刻意压制的痕迹,才最令人警觉。
“他若拦我,”萧玦淡淡道,“现在躺在地上的就是他。”
苏识抬眼。四目相对,刹那静默。
这男人的眼神太沉,像深冬结冰的湖面,底下暗流汹涌。
她曾用三个月时间分析过类似角色:孤高、偏执、掌控欲极强,一旦信任崩塌,便是万劫不复。
而如今,他提着一碗汤站在这里,不是质问,不是震怒,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冷静的试探。
她忽然笑了下,很浅,转瞬即逝。
“陛下深夜亲至,就为了一碗汤?”
“不是汤。”萧玦走近两步,将碗轻轻搁在她案上,动作克制得近乎疏离,“是账。”
苏识眸光微动。
“御膳房今晨报损药材十七味,其中龙骨、远志、茯神皆为安神主药,用量较平日多出三倍。内务府查账时发现,前七日‘安神汤’领用记录完整,但实际送入养心殿的汤药残渣检测无药性。”他顿了顿,目光锁住她,“你说,这账怎么算?”
空气仿佛凝滞。
若是寻常宫婢,此刻早已跪地求饶,哭诉冤枉。
可苏识只是缓缓合上手边簿册,指尖抚过封皮上“稽核”二字,像在确认某段程序是否运行无误。
她早知道这一天会来。
从她在那份军饷折子里故意留下一个“待核实”的批注开始,从她让秋桐“死而复生”作证那一刻起,所有的线都通向同一个终点——有人要查账,那就给他们账看;有人想翻案,那就把案铺成天罗地网。
而药……从来都不是问题。
真正的问题是,谁敢动皇帝的汤?
“陛下觉得,臣想害您?”她问,语气平静得不像辩解,倒像是在评估一场策略的成败。
萧玦没回答。他的手搭在刀柄上,指节微微发白。
他知道她不会蠢到下毒。
但她比下毒更危险——她操控人心的方式,是从根子上重塑规则。
她不动声色地改写流程、引导判断、制造因果,让人自以为胜券在握,实则步步踏入她预设的逻辑闭环。
就像那一晚,她端来的安神汤确实有药,能缓解他因旧伤引发的夜魇。
但她同时在账册上做了手脚,留下空档。
明眼人一看便知异常——而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
她在等他们查账,等他们追查用药,等他们怀疑皇帝精神失常。
然后,在证据确凿之际,再亲手揭开真相:原来陛下并非病态多疑,而是被人蓄意构陷。
这一招,借力打力,以退为进,不仅洗清了萧玦被质疑的执政能力,更将幕后操纵者逼至台前。
“你是在利用我的安全做局。”萧玦终于开口,嗓音低哑。
“臣是在保护陛下的权力。”苏识站起身,与他对视,目光清明如刃,“当整个朝廷都认为您虚弱可欺时,一点‘病症’,反而成了最好的伪装。而当所有人盯着您的身体时,就不会注意到——真正握着刀的人,已经换了位置。”
风又起,吹熄了角落一支蜡烛。
黑暗短暂吞噬了一角房间,又在下一瞬被其余灯火填补。
良久,萧玦垂下手,不再碰刀。
他看着她,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曾蜷缩在尚宫局档案堆里的掌事姑姑。
她不曾喊冤,不曾邀功,甚至从未表现出一丝恐惧。
她在用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性,重新定义这场权力游戏的玩法。
“所以,”他声音低了几分,“你早就计划好了今天?”
苏识没有否认。
“臣只是换了配方。”她伸手接过汤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轻轻放在案上,“从前的汤治身,如今的汤……治心。”
她抬眸直视他,眼中无惧,无媚,唯有山雨欲来前的沉静。
“陛下若还信臣,明日早朝——”苏识接过汤碗,轻轻放在案上:“臣只是换了配方。从前的汤治身,如今的汤……治心。”她抬眸直视他,“陛下若还信臣,明日早朝,请亲自宣布——参政司将主导《宫务透明法》起草。”
萧玦默然良久。
烛火在他眼底跳动,映出层层暗影,仿佛有千军万马在胸中奔腾,最终归于沉寂。
他的指节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终是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卸下了一座压了十年的山。
“朕的江山,也该换换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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