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午时刚过,御驾仪仗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宫道尽头。
没有宣召,没有通禀,唯有黄伞缓缓移近,伴着玉磬轻响,如风掠林梢,却令满院宫人屏息凝神。
皇帝来了。
苏识迎出殿外,垂首恭立,姿态谦卑,心却如寒潭深水,不起波澜。
她早将《宫务透明录》备于案上,账目清晰,条目分明,每一笔支出皆可溯源。
但她知道,皇帝要查的,从来不是银钱,而是人心。
“参政司事务繁杂,朕听闻你近日操劳过度。”皇帝声音低缓,似关切,实则如刀锋探隙,“不妨当众理一理,也让众人见识见识,什么叫‘明账清吏’。”
群臣侧目,内侍垂首,空气仿佛凝滞。
苏识抬眸,不慌不忙,双手捧起那册红皮账簿,当众翻开至最新一页。
她指尖一点,落于一项不起眼的条目:“梦师酬金三十两”。
“回陛下,此项为奴婢所设。”她声线平稳,字字清晰,“近来民间多有妄议帝王梦境之说,坊间书肆竟有编撰《天子夜梦三十六章》者,蛊惑人心。为正视听,特聘城南老解梦人入宫,在东角门设‘问梦台’,专驳虚妄之言,所费三十两,皆从参政司节余中支取,未动内帑分毫。”
她说完,合上账本,神色坦然。
满堂寂静。
皇帝凝视她良久,目光如刃,似要剖开她皮相直抵心肺。
而她只是垂首,眉眼低敛,像一株静立风中的芦苇,柔顺却不折。
忽而,他笑了。
“你倒坦荡。”
“奴婢不敢藏私,”她低声答,“只求问心无愧。”
一句“问心无愧”,四两拨千斤。
既未否认自己知晓梦境之事,也未夸大其词邀功,反而将“解梦”化为维稳之策,名正言顺,滴水不漏。
皇帝不再多言,只淡淡挥手,仪仗缓缓退去。
可那最后一瞥,落在她身上的时间,比任何人都长。
待御驾远去,宫道重归寂静,一道玄色身影自廊柱阴影中走出——萧玦站在尽头,披风未动,眸光如冰湖映雪。
他手中捏着一块焦黑残纸,边缘蜷曲,似经烈火焚烧。
苏识接过,心头一震。
正是那本《梦林玄解》的残页。
而今,纸上多了一行朱笔批注,墨迹沉峻,力透纸背:
“棋可双面,局无退路。”
她指尖微颤。
这不是警告,也不是嘉许。
这是……邀请。
皇帝已看清她的布局,识破她的算计,却非打压,而是以一句批语,将她拉入同一盘棋中。
从此,她不再是观棋者,也不是弃子,而是——执子之人。
可双面之棋,意味着黑白难辨,忠逆无常。
她若走错一步,便再无回头之路。
萧玦冷冷开口:“他不怕你造梦。”
她望着宫墙深处,那里有座从未点亮的偏殿,据传曾是先帝宠妃居所,如今尘封已久。
良久,她轻声道:“他不怕我造梦……他怕我,成了他的影子。”
风穿廊而过,卷起一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入井口,无声无息。
而在太医院最深处的地窖里,一只密封陶罐正被悄然开启,灰白衣袖拂过罐口,露出半截苍白的手指——
那份迟迟未报的香料样本,终于,等到了它该被看见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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