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初歇,乾元殿的琉璃瓦上还凝着水珠,一滴一滴砸在青石阶前,像是更漏迟滞的心跳。
苏识站在内政院廊下,指尖摩挲着那封密报边缘,纸面微潮,却压不住她眼底骤然翻涌的寒光。
“紫微偏移,帝星晦暗……问了三遍天命归属?”
她轻笑一声,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衬出几分冷冽的讥诮。
皇帝病了。不是身子,是心病。
自宫变那一夜起,他就再没真正睡过一个安稳觉。
龙榻之上辗转反侧,梦里全是血光与铁蹄声。
他不信人,只信天命;不靠臣子,只靠谶语。
可越是求天问卜,越见星象紊乱,越觉大位将倾。
而他唯一能抓的稻草,就是那份尚未公布的遗诏——传位于嫡长子,正统血脉,名正言顺。
只要这道诏书还在,哪怕他驾崩之日天下动荡,也能以“先帝遗命”四字,钉死乾坤。
苏识缓缓合上密报,眸光沉如古井。
“只要他还信天命,萧玦就永远是‘非常之人’。”
非常之人,非常之祸。
在帝王眼中,非嫡非长、母族卑微的九皇子,天生便带着“乱序”的烙印。
哪怕他曾率玄甲军平定北境叛乱,哪怕他在宫变之夜一剑斩杀逆党首领,功劳盖世,也洗不去“不合礼法”四个字。
可若……天命变了呢?
她抬眸,望向窗外沉沉夜色,唇角微扬:“那就让他亲眼看见——天意,早已另有所归。”
当夜三更,一道黑影掠过宫墙,如烟似雾,踏檐走壁无声无息。
白砚身披夜行衣,手中紧攥一枚铜牌,那是苏识特赐的“内政令”,可在禁宫自由通行三刻钟。
翰林院值夜的老学士打着盹,烛火昏黄,案头堆满誊抄的诏稿。
真正的遗诏尚未定稿,但草样已成,墨迹犹新:“朕以正统继大统,亦当以正统传后嗣。皇长子承睿,仁孝宽厚,可继大统,钦此。”
白砚目光扫过,不动声色地将一份卷轴塞入《列祖实录》夹层。
那是一卷泛黄旧绢,题着八字朱砂大字:先帝梦授兵符于九皇子。
字迹仿得极像永昌帝晚年的笔锋,连印章都用的是宫中失传已久的“御极东阁”私印——这是苏识从一幅旧画题跋上复原而出,专为此刻准备。
做完这一切,他悄然退去,不留痕迹。
与此同时,柳绿已悄然安排数名洒扫宫女,在紫宸殿附近轮值。
几日后的一个深夜,其中一个少女惊叫着跑出偏殿,说亲眼看见殿内灯火自明,金甲武士列队巡行,还有低沉的号令声从殿中传出,仿佛先帝亲临。
“我听见有人说……‘九郎持节,镇我山河’!”
流言如野火,一夜烧遍东西六宫。
太监们交头接耳,宫女们战战兢兢,都说先帝英灵未散,仍在护佑江山。
皇帝得知后冷笑:“荒谬!朕尚在世,岂有亡魂显圣之理?”
可笑归笑,他还是亲自去了紫宸殿。
殿门紧闭,锁链完好,尘封已久。
可当他推门而入,却见供桌之上,赫然放着那卷谶语卷轴,正对着先帝灵位,香炉青烟袅袅,似有人刚刚祭拜过。
他浑身一震,踉跄上前,颤抖着展开卷轴。
那八个字映入眼帘的刹那,他呼吸骤停。
——那笔迹,竟与父皇晚年手书一般无二!
更巧的是,就在昨日,他梦到先帝立于云台之上,手持虎符,转身交予一人,那人背影清瘦孤绝,正是萧玦……
“难道……真是天意?”
他跌坐龙椅,冷汗浸透中衣。
三日后,苏识被召入乾元殿。
殿内寂静如渊,唯有铜鹤香炉吐出缕缕青烟。
皇帝坐在御座上,面色灰败,眼神涣散,手里捏着一份未封的诏书草稿,指节发白。
“苏提举。”他声音沙哑,“朕若不传嫡长,是否逆天?”
苏识缓步上前,跪地叩首,动作一丝不苟。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冰泉滴落石上,清晰入耳:
“奴婢不知天意,只知——先帝临终前曾言:‘非常之世,须待非常之人。’”
她没有提遗诏,没有提谶语,甚至没有提萧玦的名字。
可这句话,像一把细刃,精准地刺入皇帝心中最脆弱的那一处。
他猛地抬头:“你……你说什么?”
“先帝亲口所说。”苏识垂眸,语气平静无波,“那时先帝病重,召九皇子至榻前,执其手曰:‘吾儿虽不得生于正位,然胆魄志略,皆胜诸子。非常之世,须待非常之人。江山社稷,或赖此人。’”
她说得笃定,仿佛亲耳所闻。
可她从未在先帝身边侍奉过一天。
皇帝怔住,瞳孔剧烈收缩。
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只手在引导他走向某个结局。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遗诏草稿,忽然觉得那墨字一个个扭曲起来,像是在嘲笑他的执念。
窗外风起,吹动帘幕,一道暗影悄然立于殿外高阶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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