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终于被夜色吞没,宫灯次第亮起,像一粒粒悬在幽暗里的星火。
内政院深处,烛影摇红,柳绿捧着一卷新拟的公文走进值房,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
苏识正伏案执笔,青瓷砚台边摆着半杯冷茶,她手中的狼毫笔未停,字迹清峻如刀削斧凿——《宫廷行政标准化手册·第七章·采买稽核细则》。
纸页已堆至三寸高,每一行都凝着她数月心血:从尚食局每日食材入库登记,到各司库房钥匙交接流程,再到奏折呈递时限与签押格式,七十二项条规,事无巨细,皆成铁律。
“提举大人。”柳绿低声禀报,“特别稽查处……已奉令解散。所有卷宗移交新设‘都察院独立审计司’,白大人亲自押送,无一遗漏。”
苏识搁下笔,指尖轻轻抚过案上那枚铜制关防印信——曾几何时,这枚印掌管着整个后宫最隐秘的情报网络,生杀予夺,只在她一念之间。
如今它静静躺在黄绸之上,如同退潮后遗落沙滩的贝壳,不再有浪声回响。
“为何放权?”柳绿终于问出口,眼中满是不解与担忧,“那是您亲手建起来的耳目,多少人靠它倒台,多少事因它昭雪。现在……就这么交出去?”
苏识抬眸,目光穿过窗棂,落在远处灯火通明的紫宸殿。
那里曾是皇权的中心,而今却更像是一个被规则重新丈量过的棋盘。
她淡淡一笑,声音极轻,却如刃入骨:“攥在手里的控制,是奴才的权力。让所有人自愿按你定的规矩走,才是真正的主宰。”
柳绿怔住。
苏识站起身,走到柜前,推开一扇暗格。
里面整齐码放着数十卷密档,封皮泛黄,边角磨损,每一份都写着一个人的名字——有的早已贬为庶民,有的暴毙于狱中,有的流放边陲杳无音讯。
这些都是曾经依附旧体制、滥用私刑、构陷忠良的证据,也是她一步步爬上来时亲手埋下的雷。
而现在,雷已引爆,毒瘤尽除。
“制度若不能自我纠偏,便只是另一把屠刀。”她合上暗格,转身望向窗外渐起的夜雾,“我要的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天下,而是一个哪怕我不在,也不会重回黑暗的秩序。”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轻叩。
一名小宦官双手呈上一封素笺,火漆完好,却是贵妃专用的梅花印。
苏识拆开一看,唇角微扬。
赵明凰的字迹娟秀依旧:“兵部尚书途中病逝,其子携眷出海,恐难再归故土。”
她将信纸缓缓投入案旁青铜兽首炉中。
火焰腾起一瞬,映亮她眼底冷光。
“最后一个钉子,拔了。”她低语。
话毕,却并未露出半分得意。
她盯着那团燃烧的灰烬,心中清明如镜——不是她拔的。
是这新立的规矩、重铸的法度、重建的监察体系,不容他们再活。
当一套系统不再依赖某个人的雷霆手段,而是靠机制自发运转,清除异己,那才是真正不可逆的变革。
夜更深了。
宫道寂静,唯有巡更声断续可闻。
苏释披衣而出,沿着抄手游廊缓步而行。
她的脚步没有方向,却总能在关键时刻出现在最关键的地方。
路过御史台旧衙时,她驻足片刻。
那里如今已翻修一新,匾额换作“都察院独立审计司”,门前石狮昂首,门内灯火彻夜不熄。
那位复职的御史正在带队梳理户部历年账目,据说连一笔三钱银子的墨汁采购都追查到底。
百姓称之为“苏典”的手册,已在地方推行两月。
有县令哭笑不得地传话进来:“以前做官靠拜码头,如今连厨房柴薪都要填表备案,谁敢贪?背错一条就得罚俸三个月!”
苏识听着回报,只轻轻点头。
风忽然转急,吹动檐角铜铃,叮咚作响。
她仰头望去,满天星河如碎玉洒落。
而在那最高处的宫墙之巅,一道玄色身影静立如松,望星不语。
她没有立刻上前。
而是站在阶下,看着那一袭孤寂的黑袍,在月下宛如一枚迟迟未落的棋子。
良久,她转身离去,袖中悄然多了一枚冰冷的黑子。
这一局,还未终章。
而这盘棋,终究要有人执黑先行。夜风如刃,割裂寂静。
宫墙之巅,萧玦独立于檐角飞兽之侧,玄袍猎猎,仿佛与这漫天星河一同凝固在时间之外。
他眸色深不见底,似在数那遥不可及的星辰,又似在等一个早已注定的结局。
苏识缓步而来,脚步轻得像一场梦的开端。
她未穿官靴,只着素缎布履,踏过青砖缝隙间凝结的露水,无声无息。
袖中那枚黑子,冰冷而沉重——它不是棋,是权柄,是命途,是一场蓄谋多年的反杀。
她在距他三步处停住,仰头看他背影。
那一瞬,她忽然明白为何世人总说“孤家寡人”。
不是因为他无情,而是因为他太清醒——清醒到从不信任何人能与他并肩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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