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监改制当夜,火光未熄,尘埃未定。
苏识却已立于宫墙之外的暗巷口,披着一袭素色斗篷,面容隐在兜帽阴影之下。
她手中握着一份尚带墨香的册子,纸页微颤,不是因风,而是因某种更深沉的期待在血脉里奔涌。
“誊好了?”她低声问。
柳绿从阴影中走出,双手奉上三本装订粗朴的话本,封皮用的是民间最常见的黄竹纸,题字歪歪扭扭,像是醉汉所书:“星轨骗局始末录——赤脚仙姑梦中传”。
“按您的吩咐,话本不走官驿,不用印鉴,每本都加了俚语段子,还塞了个‘老监正偷吃供果被雷劈’的笑话。”柳绿压低声音,“茶坊酒肆的掌柜都收了银子,五城七十二家说书场,明早开讲。”
苏识指尖轻轻抚过封面,唇角微扬。
她要的从来不是真相被宣告,而是信仰被瓦解。
官府出面辟谣,百姓只会觉得“上面怕了”;可若是一个疯婆子夜里呓语、说书人绘声绘色地讲出来——那便是“被掩盖的秘辛”,是“权贵不想让你知道的事”。
“十两银子润口费,够他们讲三天新鲜。”苏识轻声道,“但必须只讲七日。第七日收摊,谁再追问,就说‘传话那人跳井了’。”
柳绿一怔:“真要编出人命?”
“不是编。”苏识眸光冷冽,“等第七日,我会让一个真的‘知情人’消失。”
她不需要证据链,她需要的是传说的质感——荒诞、神秘、带着血味的可信。
翌日清晨,京畿街头便悄然流传起一段奇谈。
东市茶馆里,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列位!昨夜三更,赤脚仙姑踏云而来,一脚踹开观星阁大门——她说:‘三十年前,老监正拿铜镜反光冒充星降,骗先帝写下废太子诏!’”
台下哄笑如雷。
西巷酒肆,有人添油加醋:“听说太后通灵?那是每天喝一碗迷魂汤!静虚观地宫炼的哪是什么金丹?那是人油!点长明灯用的!”
孩童们在巷口蹦跳唱谣:“观星老爷吹灯跑,烧香不如读课本!”
起初无人当真。
可当五个不同的说书场说出几乎一致的细节——连老监正当年偷藏在星图夹层里的私房账本都“曝光”了,写着他每月从内帑领三百两“造神经费”——人们开始迟疑。
第三日,风波升级。
一名老儒生怒斥此乃“妖言惑众”,撰文张贴于国子监外,痛批“市井愚夫,妄议天象,毁朝廷威仪”。
结果如何?
百姓非但没信他,反倒群起围攻:“你急什么?是不是拿了司命监的钱?”
更有挑担卖菜的老妪冷笑:“读书人最会遮羞!以前说日食是天谴,现在说星星是机器——你们懂个屁!”
苏识在御书房外廊下听着白砚的回报,指尖轻叩栏杆,笑意渐深。
“骂得越凶,信的人越多。”她低声自语,像在验证某个早已推演过的剧本。
她转身步入殿内,萧玦正在批阅奏章,玄黑龙袍衬得他眉目愈发冷峻。
见她进来,抬眼一望,目光沉静如渊。
“成了?”他问。
“火已点燃。”苏识将一本话本放在案上,“接下来,我们要让它自己烧。”
她奏请开设“明理讲堂”,设于皇城南门之外,由新设天下学舍的学子轮值宣讲天文常识。
朝廷供饭食、赐笔墨,百姓可自由出入,提问无禁。
“不靠压制,而靠启蒙。”她道,“当百姓学会用浑仪测北极星位置,他们就不会再跪拜那些装神弄鬼的监正。”
萧玦沉默片刻,忽然问:“若有人借讲堂煽动民变?”
“那就说明,我们讲得太晚了。”苏识直视他,“真正的稳定,不是封锁消息,而是让所有人有资格质疑。”
萧玦凝视她良久,终是提笔,在奏折上批下两个字:准奏。
七日后,首场讲堂开讲。
晨光洒在新开的讲台之上,台下已聚满百姓,男女老幼皆有,甚至有背着孩子的妇人挤在前排。
而此刻,紫宸殿偏阁内,萧玦正解下龙纹腰带,换上一件青灰布衣。
白砚低声劝阻:“陛下亲临,恐生骚乱。”
萧玦系好衣襟,淡淡道:“我想看看,她种下的火,烧到了什么程度。”
他推门而出,身影隐入市井人流之中。
而在讲堂檐下,苏识望着台下攒动的人头,轻轻呼出一口气。
阶下人群之中,一道青灰身影静静伫立良久。
萧玦没有走,也没有出声。
他只是看着苏识站在讲台前,素衣如雪,语调平缓却字字如钉,将“天命不可测”拆解成人人可懂的星轨推演。
她说话时不带情绪,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不是在传授知识,而是在重塑世界运行的规则。
当那孩子用木制浑仪指出北极星恒定之理时,全场寂静一瞬,随即爆发出热烈掌声。
而第一声清脆的击掌声,来自最不起眼的角落——一名布衣男子缓缓抬手,动作沉稳,眼神明亮如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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